第三十五章 會面
凡人的悲哀是無法做到如神明般的全知全能,他們只能根據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臆想的東西來進行思考,做出判斷。在這個過程中,有些人主動放棄了自己看到、聽到、臆想的權利,選擇將自己的身體和心靈全都託付給神明——他們皈依了至高神教,將「神」所看到的,當做是自己所看到的,將「神」所聽到的,當做是自己所聽到的,將「神」所說出的,當做是自己必須完成的;另外有些人,他們選擇聽從先祖的啟示,他們能夠看到、能夠聽到,而當他們需要做出一些重要的決斷的時候,他們會進行占卜,從拋向天空又重回地面的卜卦物品的排列中,或者是從獻祭牲畜鮮血流動的方向中找尋先祖的意志;還有一些人,他們堅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臆想的東西,就是這世界上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或是將要發生的所有,比如那高高在上的氏族內閣。
坐在「艾妮露的幻想」中嘴角微笑的詹妮弗他們。並不像氏族首領們那般自以為是,卻也難以逃脫信息量狹隘的桎楛。
他們並不了解「光明」與「黑暗」兩種力量能夠在一具身體里同時存在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不單單是它們外放時展現出來的威力,還有身為它們的宿主,奎恩所承受的痛苦。他們從沒有離開過深淵,從沒有真正地與那些被他們一直所唾棄的誦經者們接觸過,甚至連一個普通的、再平常不過的弗朗索瓦農夫他們都沒有親眼見過。他們只是通過自己的判斷,將奎恩「神奇」的魔法天賦歸結到「純血人類」的種族天賦上。
「果然和那些能夠釋放最強大的光明魔法的紅衣主教們一樣,都是純血人類的緣故么?」在見到奎恩施展「恢復術」的時候,所有人包括盧克兄弟倆在內,他們的腦海里浮現出的都是長輩們關於「黑髮黑眼」的為數不多的評論。
這種一廂情願的判斷,讓他們一時間忘卻了思考,那些教廷里的大人物們,難道還能釋放死靈魔法么?或者說一個能夠玩弄死靈的神甫,還有資格出現在至高神教的佈道大廳里么?
只有和奎恩一起長大的莫瑞,只有清楚地知曉著奎恩一切秘密的莫瑞,只有將奎恩視作這世界上最重要的珍寶的莫瑞,才會瘋了一般地想要擺脫暴食種散發著處子香氣的臂膀,想要親手去摸一摸那個才剛剛年滿12歲的人類孩子的臉,想要親口去問一聲,「你怎麼樣?!」
「咔吧吧?」
所有炙熱的情感匯聚到嘴邊,最後卻只能變成乾巴巴的,顎骨碰撞的聲響。莫瑞眼眶中原本劇烈竄動的紫焰,在小骷髏自己的話音響起時倏地沉寂了下來。
十多年的默契讓奎恩成為貝弗利山上唯一一個能夠「聽得懂」莫瑞那種「奇特」語言的人,他聽出了莫瑞的擔憂,卻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莫瑞,相信我。」
可一貫順從,或者說是非常容易哄騙的小骷髏,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地沒有聽信奎恩的「花言巧語」,莫瑞堅定地推開詹妮弗的胳膊,沒有理睬奎恩奇怪地目光,打開了車廂的木門,去和孤獨的小阿爾弗雷德坐到了一起。
「莫瑞是怎麼了?」暴食種公主奇怪地問道,和「老奸巨猾」的奎恩相比,性格直爽的莫瑞才更像是個12歲的孩子,詹妮弗很喜歡這個單純的小傢伙。
「只是有些生氣了,莫瑞不喜歡我喝多了撒酒瘋的樣子。」奎恩聳了聳肩膀無奈地說道。
「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不高興的,夥計,你撒的酒瘋可不是我們這些土著能夠相比的,無所不能的卡西莫多在上,我是說,你這傢伙喝多了以後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炸彈,那些整天醉醺醺的矮人也不過是喜歡喝多了以後拿出獵槍打上兩發子彈而已,可你倒好,差點兒當著人家食人魔部落的面把納爾遜戰爭堡壘給拆了。」
「嘖嘖嘖,就算是現在,只要想到盧克和傑克他們臉上如同便秘了一周般的糟糕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長生種子爵是一個個性洒脫的人,事實上,《泛大陸紀》上的許多故事都將那些知名的藝術家描述成「沒有節操的生物」,他們的生活就是為了追尋靈感與神秘,指望他們能夠長久地專註於某種深邃地情感,那還不如指望著至高神教能夠解除「多神崇拜」的禁令來得更為現實一些。作為深淵南區唯一的一位藝術愛好者,他將藝術家的這種淡漠表現的淋漓盡致——前一刻還在為長生種被驅逐一事而耿耿於懷的皮特,現在就忙不迭地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了奎恩還有遠在奧特蘭克的盧克他們的身上。
「而且,僅僅是徒手~」心情同樣不錯的半精靈在長生種子爵的長篇大論一般的揶揄之後,進行了簡單而深刻地總結,似乎是在納爾遜戰堡的那次並肩合作之後,原本針尖對著麥芒的兩個人之間,也產生了一絲絲微小的默契。
「很遺憾,你們當時沒有擋在我的身前~」奎恩笑著說道,直到這時候,他才覺得這個零時拼湊起來的隊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融合在一起的跡象。儘管在一些細節上,在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私上,他撒了一個小謊。
「先生們,還有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允許我在你們將我作為取笑的快樂之源的時候稍離片刻,因為我還有一位正生著悶氣的兄弟需要我去安慰。」奎恩掀開被子下了床,在皮特幾人的輕笑中追隨者小骷髏單薄的身影而去。
…………
作為一名御者,小阿爾弗雷德的經驗並不豐富,雖然他的童年幾乎是和奎恩少爺與莫瑞少爺一同度過的,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奎恩少爺並不受天鵝堡所有僕役的主人——尼古拉斯殿下的歡迎,在小阿爾弗雷德的記憶中,那段歲月里充斥著辱罵、奚落,還有數目眾多的禁閉。他服侍奎恩少年所做的次數最多的事情就是按照爺爺的吩咐,偷偷地去給餓著肚子的奎恩少爺送飯。
一直到尼古拉斯主人接納奎恩少爺作為弟子,採集死靈試驗所需的動植物標本、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試驗器皿的準備工作……這時候小阿爾弗雷德陪伴兩位少爺的花樣才多了起來,只可惜這樣快樂而有趣的日子並沒有保持多久,他便被尼古拉斯主人悄悄地帶去了荒漠原野。
挨過了兩年多煉獄般的磨難,他被成功地「製作」成了一件強大的武器、一面防禦力驚人的盾牌。
「你要記住,小阿爾,我的孫子,作為一名合格的僕役,你必須具備最最基本的三個要素,」
「忠誠、勇氣,還有智慧。」
這是年幼時的小阿爾弗雷德離開天鵝堡的前夜,他的爺爺按住他的雙肩,直視著他的雙眼所叮囑的話語,老人暗黃色的眼眸中有著濃濃的疼惜,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永恆的期盼。
「可我到底該怎麼做,爺爺?」原本臉上帶著笑容的小阿爾弗雷德望著爺爺嚴肅的表情,心中略微開始不安。他是在黃昏的時候得到了尼古拉斯主人的召見,才知道自己已經被欽定為奎恩少爺的貼身隨侍,然後,到了明天,他就要陪著尼古拉斯主人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可以幫助到奎恩少爺徹底改變他身份地位的大事。
老人看著孫子眼中如天鵝湖水般清澈的臉龐,他抓著小阿爾肩膀的雙臂都開始忍不住顫抖,一絲不忍從眼眸的角落劃過,但下一個魔法秒,另一股澎湃的堅定就席捲了老提爾普爾略微搖晃的身軀。
「你只需要記住一點,我的孩子,當你的主人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只須做好付出自己生命的準備就可以了,接下來的,就交給命運來決斷吧。」
奎恩他們所處的砂礫小徑的盡頭便是通往暴風嶺的主路,這其實是一處十字路口,西面那條布滿了苔蘚的黑風小徑通往喀斯特山脈。而東方,那條點綴著深紫色藤蔓的翡翠小徑則通往樹人的家園——嘆息森林。
三條小徑在暴風嶺的峭壁下匯合,向北延伸出一條新的道路,或許是因為峭壁擋住了太多的光線,明明三條小徑上都是陽光明媚,可偏偏那條泛著黑紅色的道路一側瀰漫著一股薄薄的霧氣。
「嘎吱~~~」
「艾妮露的幻想」在獨屬於砂礫小徑灰黃色的路面盡頭停了下來,卻並不是因為負責駕車的小阿爾弗雷德的命令,而是因為拉車的兩頭刺角駝龍罷工了。
提爾普爾一再呼喝著抽動韁繩,可是兩頭脖頸吃痛的駝龍卻始終低垂著腦袋,身軀向上微微躬起,布滿骨刺的尾巴尾梢向下,緊緊地貼著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哪怕小阿爾弗雷德的皮鞭在他們的背上抽出了黑色的元素火花,它們粗壯的前腿仍是死命地地刨著原地的砂礫,就是不肯上前一步,彷彿前方有什麼比起「暗元素灼燒」更令他們恐懼的存在。
小阿爾弗雷德忍不住皺了皺自己狹長的鼻翼,轉頭望向了西方黑風小徑的盡頭,在那裡,有一股令他極為不適的力量正在慢慢壯大。
「咔吧吧?」倒提著斷罪的莫瑞這時候剛好來到車架邊上,而後面的奎恩才剛剛下了車廂的步梯。
「我想,我們有客人了,少爺~」小阿爾弗雷德粗聲粗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