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痛苦的哀嚎
希望、痛苦、孤獨、冷漠、麻木……躁動的靈魂慢慢陷入平淡,就彷彿躍過了懸崖的那一滴水珠在吸足了天空的養分,飽覽了山巔的美景,享受了失重的快感后,最終義無反顧地把自己摔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潭,等待著下一次,不知何時會來到的隨波逐流。
蕭楠臉上一貫的靦腆並不是駁雜社會關係中鍛鍊出來的偽裝——蕭父蕭母都是性格強勢的人,硬撐著一口「不被別人看不起」的「惡氣」,奮鬥了大半輩子,從一無所有到車房不缺。同所有的華夏父母一樣,他們也有著一顆望子成龍的心,他們為蕭楠安排了一條他們眼中的坦途並且三令五申希望蕭楠能夠沿著這條坦途過上永遠幸福的日子。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之下蕭楠慢慢養成了逆來順受的習慣,他被勒令不和「不三不四」的同學來往,所以他周末只在家裡看書做題;早戀是所有家長眼中的洪水猛獸,所以他就算到了大學也會和女生一說話就臉紅。
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所以他變得沉默、木訥、膽怯、自卑……可笑的是這樣的他卻在絕大部分的求學時間裡成了老師口中的「好學生」——因為他循規蹈矩,因為他相當地會死讀書,這種「不允許犯錯」的教學態度竟然讓他在幾乎窒息的生存空間里找到了唯一的通風口——驕傲,他也是有值得驕傲的地方的!
一直到進入大學,遠離了眼裡揉不得沙子的父母,遠離了枯燥得近乎集中營般的高中,「及格萬歲」的口號讓他最後的一塊自信豐碑轟然倒塌。沒有足夠的自控自理能力,沒有饑寒交迫的壓力和動力,面對突如其來的半獨立生活,他很快就加入了「逃課大軍」。
然後,便是唯二的「遊戲」的出現,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在這個虛擬的、刺激的、瘋狂的國度里,他儼然便成了國王一般的存在!
如果沒有意外,那麼他會走這樣一條路——險之又險地從大學畢業,混到一張找工作「必須」的畢業證,在父親的廠子里混吃等死或者由父親出面通關係找一個旱澇保收的工作混吃等死,憑藉著不錯的家世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性結婚,在遊戲、愛情、婚姻、生活的瑣碎中渾渾噩噩地過完這輩子……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沒有那一次判決的話……
其實蕭楠從小到大那些在他期末評語上標註「乖巧懂事」的老師們都弄錯了一件事:很多時候歇斯底里的瘋狂和循規蹈矩的乖巧,相差的只是一根頭髮絲的距離。
………………
用撒克遜藍蛙的胸脯肉熬制出來的燈油光色昏黃,燃燒時還會帶上一點點的藍暈,同時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屍骨臭氣,沒有一個正常的神恩人會喜歡這種充滿了臭雞蛋味道的燃料,更不會有哪位貴族會別出心裁地將這種油燈擺滿自己的城堡,哪怕他的品味再如何獨特,再如何的與眾不同——他也不會冒著整個家族被判定為異端的風險將自己的家徽和亡靈法師扯到一起。
「又是一天過去了~」
深吸了一口這令人精神抖擻的香料,阿爾弗雷德望了一眼透明玻璃窗外的紫紅色天空卻又沮喪地說道,「只可惜這樣美好的天氣卻又是痛苦的開始。」
老提爾普爾摸了摸托盤中細心疊放好的衣物,表情沉重。
提爾普爾,在惡魔語中「骯髒」、「膽小」、「猥瑣」的意思,是的,惡魔很多時候喜歡用一個詞來表達很多意思,尤其是當他們非常不喜歡某種生物時,那麼這一個詞往往包含了他們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的惡毒的詛咒。
這是一種三趾的類人形生物,雜食性,群居,身高在2英尺到3英尺10英寸之間,屁股後面還有一條幾乎和身高相等的尾巴,尾巴的末端呈桃心狀,黑色、帶毒,可毒性對於二階以上的生物便幾乎無效。
他們外形上最特別的便是如同鵝毛扇一般的寬大耳朵,平時都是自然垂躺在兩側肩膀上,當遇到敵人或是發情期時便會如飛鳥展翅般直立起來,配上齜牙咧嘴的面部表情,還有群居的數量優勢,在低階生物面前相當地具有威嚇性。
但只要稍稍擁有一些暗系生物學知識的人便會知道,這些總是十幾頭聚集在一起的生物其實只是「虛張聲勢」的代名詞——在這一點上,一貫以醜惡與欺騙著稱的惡魔們倒是並沒有說謊。
也正因為在遇到危險時這些該死的小東西永遠是第一時間逃離的一個,所以在惡魔中從不會有人會驅使他們作為僕從,更別說還特地為他取了「阿爾弗雷德」這樣一個充滿了弗朗索瓦南方鄉村味道的名字。
「厄~~~」
「啊~~~~」
彷彿是為了印證阿爾弗雷德的話語一般,當他還未走過窗戶時,從前方拐角處的黑色房門後面便傳過來一聲聲痛苦的嚎叫。
「萬惡的拉提斯保佑!」
阿爾弗雷德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閉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可下一瞬間凄厲的慘叫刺進耳膜,彷彿有無數雙鮮血淋漓的手在自己的眼前狠摳著岩壁,指甲與岩石摩擦發出刺耳的「喀哧」聲令他背脊發涼,而指甲與手指在外力作用下黏著血絲血肉分離的場景更是如同噩夢。
「萬惡的拉提斯保佑!」
「萬惡的拉提斯保佑!」
……
阿爾弗雷德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他不停地拍擊著自己的額頭,表達自己對所信仰神明的依戀,並祈求他,希望從無所不能的恐懼魔王那裡得到泰然面對這慘嚎的勇氣。
一時間空曠的走廊里只留下「啪啪」的拍擊聲和「蹬蹬蹬」的腳步聲。
渾似野獸般的慘叫聲整整持續了半個魔法時,從開始的一路高昂一直到最後的聲嘶力竭,儘管已經是每個月都會經歷的家常便飯,可當房門後面最後一個音階結束時阿爾弗雷德位於腹腔正中的心臟仍是忍不住重重一跳——每一次等待的最後他都會有一種小主人是不是會就此離開他的憂慮。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整整一個魔法分后聽到了一些悉悉索索動靜的阿爾弗雷德才貼著木門小聲地問道,「奎恩少爺?您,還好么?」
「阿爾弗雷德么?等我一下……」
片刻后,干啞的、幾乎失聲的童音從門後傳來,阿爾弗雷德吊起來的心臟才終於落回到了屬於它的位置。
一陣漸漸清晰的腳步聲傳來,隨後「啪嗒」一聲,反鎖的房門被拉開了一半,露出房內亮堂的光線還有一張英俊少年的臉龐。
漆黑如夜幕般深邃的眼睛,似乎蘊有一股魔力,讓人一眼望去就彷彿從心底湧起無限的渴望想要去和眼睛的主人交談、訴說,它就像夏日的一抹清泉,秋天裡的如火紅葉,彷彿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可有可無最後只剩下這一雙勾魂的眼睛。
阿爾弗雷德費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這雙眼睛的漩渦中拔出來,要知道,這對於一個提爾普爾來說並不容易。
眼瞼下是蒼白得可怕的清瘦臉龐,被汗水打得濕透的髮絲更是昭顯著少年剛才經歷的是多麼深重的痛苦,
「我拿來了您換洗的衣服,萬惡的拉提斯保佑,奎恩少爺,您這次整整失聲了一個魔法分的時間,您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阿爾弗雷德,你知道的,這是老毛病了~~」
少年把木門徹底拉開好方便端著托盤的提爾普爾進門,嘴角流露出痛苦的餘韻卻仍是堅定地微微扯起一點角度給了老管家一個安心的笑容。
瘋狂噴涌的汗水徹底浸濕了少年的胸口和腋下,幾大團不規則的深色印跡讓少年看上去無比的狼狽。阿爾弗雷德熟練地幫他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下,接著用毛巾將剩餘的汗漬擦拭乾凈,然後將帶來的烘得半燙的衣服給他換上。
少年分開腿站著,微閉著眼眸,雙臂水平張開,放心地將自己交給忠誠的僕役打理,這樣的動作已經不知不覺間持續了12年……
「我沒事,阿爾弗雷德,最起碼在你去見萬惡的拉提斯之前,我向你保證,我會一直活蹦亂跳的。」少年身上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他臉上的笑意比起剛才更加的濃厚了,彷彿之前的痛苦哀嚎只是一場屬於提爾普爾一個人的幻覺想象。
阿爾弗雷德有些褪毛的手指在聽到少年的安慰后微微一抖,隨後乾澀的喉嚨里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嗯」字。
再然後,少年襯衣的第二粒紐扣被老提爾普爾扣到了第三個扣眼上。
「阿爾弗雷德?」少年歪過頭,用自己深邃的雙眼不安地注視著伺候了自己12年的僕人。
12年的時間足夠你去接受一個新的身份,理解一個新的世界,認識一群新的家人。12年的光陰里,他熟悉著老提爾普爾的一切,就如提爾普爾熟悉他一樣:內心強大的阿爾弗雷德絕對不會因為自己每個月都會發作的痛苦而影響他工作的質量,尤其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小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