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流螢(一)
磷燈點滿整個城闕,與風露中折射出最美的不夜天,在皇城外的人是不是都是這樣遙望這裡的?他們又知不知道宮內的人也是這樣遙望著她們無法觸及的遠方的。
張幼蘭站在星夜下憑欄遠眺,看著夕陽隱沒,看白日墮落,看星火炙熱點燃天空,夜間的風,鏗鏘有力,將她外袍的盈袖吹得鼓鼓作響,風捲雲兮,妝容精麗,如那醉煙細雨,雲淡風輕。
身後的丫鬟匆匆而來,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什麼,她點點頭。
芳紋為她披衣在肩,並沒有勸慰她離去,而只是堅守在她的身旁,不說話。
她硃唇皓齒,明眸善睞,即使在黑夜裡仍舊掩蓋不去那張臉的光華,「芳紋,你說我是不是不該進宮的?」
「娘娘進宮是深思熟慮的,奴婢不敢隨意評議主子的決議。」她言語中沒有半點慌張,只是平淡回答。
張幼蘭淺淺一笑,是啊,進來是她自己的決定,現在又在這裡猶豫什麼呢。
「只是看著這宮中有人一枕黃粱,有人聊想一雙人,還有人三生恨難滅,就覺得離離落落間如夢中笙簫繁悅,而自己卻深坐空無解,這一世,於我太漫長。」這也許對她來說深宮之中的生活是開始靜止了,從今日起,她就是這宮中除皇后之外最尊貴的女人—蘭貴妃。
皇帝已經暗中與阿翁達成了一致,他原諒了阿翁之前效忠淮王,接受了他的投誠,為表誠意皇帝將她抬了位子,不再打壓阿翁手下的人,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的枕邊人了。
她一直覺得他是陰鬱而乖順的,朝堂上他的手段並不是那樣的雷厲風行,甚至在她一個女兒家看來是有些拖沓的,他將自己的致命弱點暴露在世人面前,他那樣不遮掩的處處透露著自己的愛慕,簡直是將那個傻姑娘推到了人前。
可是…她卻有些羨慕了。
皇帝對宮中每個女人都是有些虛情假意的,和她們在一起時都是那樣心不在焉,即使他偽裝得很好,可她張幼蘭就是能看出來,因為她的父親就是這樣,那樣懦弱無能不敢違抗阿翁的意思,只得娶上一堆自己不愛的女人,看著她們爭風吃醋,深宅內鬥,他卻只當未見,終日懷念那個永遠不能進入張家族墳的女人。
作為女兒,她是恨父親的。作為女人,她卻是心疼他的。
皇帝的眼,永遠都照不出恣意的夜色,她明白他的刻意隱忍,看透他的狠辣手段,她敬佩他敢暗中與赫勃接頭殺淮王,敬佩他多年的安插親信,敬佩他步步為營,一步一步蠶食朝政將所有掌握手中,阿翁說過,這個男人是可怕的,他原先那樣的聽話讓他們喪失了防備,再回首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皇帝的勢力包圍,全軍覆滅,張幼蘭覺得這樣的男人如果沒有沈懷風那個致命的弱點,那他一定是完美的,完美到可以讓她…
她沒有再想下去,審時度勢是她最擅長的,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還有什麼是不該想的。
再次回到鳳儀宮,沈懷風覺得親切到不行,以前伺候她的一眾人悉數回到了這裡,大家見到沈懷風不由都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倒是很溫馨,蓮心從一旁遞上一封信件,她正想著細看,只見外頭走進個眼生的粉衣小宮女,她窈窕而來,福一福身:「給娘娘請安。」
沈懷風看她一眼和氣讓她起身,那小宮女口齒伶俐道:「娘娘萬福,奴婢受皇上旨意特意來請娘娘。」她甜甜一笑,眼睛都成了新月狀。
岳青衫自從那天被推出車外脾氣就一直沒好過,他冷著臉斜眼瞄了一眼那個小宮女,不動聲色,只是坐在角落裡剝著桌上的石榴。
沈懷風不知何意,便讓她帶路,蓮心立即跟了上去,那小宮女愣了一下,忙道:「皇上說了,只請娘娘一個人去,所以還請姐姐安心,皇上自然有奴婢來伺候。」
蓮心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敢吱聲,倒退了兩步就目送沈懷風出了宮門。
一路無話,就靜靜跟著那小宮女走著,越走越僻靜,逐漸看不見後面的燈光。
沈懷風試探得問道:「當真是皇上讓你來找本宮的么?」
那小宮女沒回頭只是依舊持續著步伐回道:「當然是皇上派奴婢前來引娘娘去見他的。」
沈懷風悄悄放慢腳步,「那皇上說找本宮何事?」
小宮女回頭看著沈懷風,森然一笑:「皇上的事奴婢不敢肆意揣測,娘娘您這邊請。」
沈懷風真想給自己一棍子,真是不長記性,這小宮女來歷不明,自己居然大意的跟著她就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又是什麼陷阱。
她的喉頭滑動一下,四周張望,這才發現她已經被帶到了宮內的一處林海,這片樹林佔地面積很大,平時人煙稀少,也甚少有人打理,著實算是一處荒林,加上現在天色漸晚,視線不明,她一時也不知這是林海的什麼方位。
她站住腳,想要再問問那小宮女,誰知早已沒了蹤跡,她一下子慌了起來,慌亂間就從地上順起一根枯木枝做防身所用。
雙手交替握著枯木枝,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嘎吱作響的林中,影翩躚,隨著她的背影緩慢踱步而行,林中的樹或細長或蓬勃,甚至還有那遮天蔽日,這更增添了不少的恐怖情緒,月光無法穿透那些緊密相連的樹葉,只有擠入縫隙間,投下斑駁的銀光,夜色愈加深沉。
惶惶穿梭於這抹夜色中,流光一瞬,她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是一瞬的閃爍,從她眼前飛過。
那一點又一點的白光閃過她的眼前,曲折坎坷,是她飛入漫天繁星璀璨還是銀河倒灌入林間她已經不知道了,只是跟著這群一閃一閃的小傢伙們走入林海深處。
那些小傢伙像是有靈氣般,為她鋪開一條風渡蕭蕭的迷離幻境,撥開雜亂的樹杈,如帷幕拉開,登時銀閃幽微,無數的螢火蟲飛舞眼前,鋪天蓋地間她以外自己跌入了天河,群星閃耀,流年雀躍,疏疏密密間彌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一個玄色的身影,眉目清冽,佔盡了月光,更鼓聲聲,流水脈脈,向來風花雪月最是動人,煙波浩渺間,螢光十里紛紛,他的情深浮光掠影,在這銀輝星辰間足以讓所有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