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弄人的葬禮 第一章
小蝶去世的時候我正窩在漆黑的房間里發獃,手機屏幕上的微小藍光不停閃爍,我翻了身閉上眼睛想入睡。良久,又緩緩翻回身來,探手拿過手機。
鎖屏上七個紅色的未接來電和信息欄的「快回電話」讓我頓感大事不妙。這時,又一個電話打來,我按了免提。寂靜的房間回蕩著略顯沙啞的女性聲音,屏幕的亮光照的我半邊臉反光,另半邊隱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緒。有光透過窗帘縫隙照射過來,我的眼眶發燙,不多時,溫熱的淚水滑過黑夜,落在陽光剛好觸摸到的臉頰,熠熠生輝。
就在剛剛,我最好的朋友林觀蝶,在驅車趕往我這邊的路上,與馬路邊失控的貨車相撞,當場身亡。
給我打電話的是林觀蝶的姐姐,她向我告知事情始末,結尾囑咐了一句「好好生活」。
嘟-嘟-嘟-嘟-嘟-嘟-嘟-
我空洞的雙眼逐漸有了神色,腦海中開始下意識回憶起與小碟相處的點點滴滴,從相遇到快樂再到悲傷。那顆本就悲鬱的心被更加沉重的窒息感壓抑到谷底,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湧上喉嚨,化作干啞的嗚咽。淚水如關不上龍頭的水,一遍又一遍滑過臉頰,直到肌膚髮燙、刺疼、敏感脆弱。
「啪!」打開燈的是沉沒,他用同樣干啞的聲音問我怎麼了,意識到情況不對便坐到我身旁,扶起我的肩膀看著我哭紅的眼睛問「不要哭了有什麼事情你說啊!」語氣中壓抑的煩躁隨著聲音的加大逐漸顯露出來,我沒說話,只是繼續用哭泣發泄內心暗涌的悲傷。
沉沒撓了撓頭,站起來攥緊拳頭,踱步來去,又緩和著聲音說「你別哭了行不行,哭能解決什麼問題!哭哭哭除了哭你還會做什麼!」他將對我的軟弱無奈以斥責的方式點燃了又一場戰鬥的導火線。而我的哭聲成了助長他發泄情緒的出口,又一聲尖銳的玻璃製品撞擊聲與碎片迸濺聲響起。本就滿地狼藉的房間更加不堪入目。
房間里能摔的東西本就不多,沉沒找不到可以繼續砸碎的物品,繼而將目光伸向我。意識到這貨將要做什麼,我立刻停了聲。房間滿地的玻璃碎片隨時可以成為結束我生命的最後一擊。而沉沒感覺到我的示弱,冷靜了許多。這時一陣視頻鈴聲響起,他看都不看手機直接拒絕,扔下一句「你好好冷靜一下」大步離開關門。
房間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確實冷靜下來了。環顧四周,遍地生活用品殘骸,化妝用品膏水乳摻雜頭髮塑料碎片以潑墨力度傾泄在大理石地磚和乳膠漆牆面上。用了兩年多的自熱水杯癱在牆角一側,而它最後貢獻的冰水灑在了柔軟的棉被上,泱泱一大片暈在被單上,拚命與我奪取全身僅存的體溫。在學校買的睡眠抱枕也被剖膛破肚於冰冷地面,那是我無數次失眠夜晚的精神慰藉,是這場戀愛的悲壯犧牲品。其他與我共同生活的小物件更不必分說。這場戀愛,我將所有的自己和盤托出,也將那顆脆弱孤獨的心臟交予沉沒,望著它一點點萎縮、發臭、發黑、死亡。也許我本就不適合戀愛。我這種人,只能孤獨終老。
糟糕,又想哭了。
伸出雙腳,將拖鞋裡面的玻璃碎渣大致抖落出來,我穿上去,向前幾步撥開厚重的窗帘,熾熱的陽光猛烈撞擊我的眼睛,晃得無法睜開。「嘶-」察覺到腳底疼痛的我隱忍著倒吸一口涼氣,有沒抖落的玻璃碎片扎在腳心,痛得我面部扭曲。乾脆將窗帘「刷拉」一下大幅度拉開,我後退著坐在床上抬起腳吹著涼氣翻身找捲紙。又被狡猾的塑料碎渣直直扎在手心,我當下「我勒個去」低吼著,這下才發現沉沒砸的碎渣原來已經席捲房間所有面積。我是命大,沒有被枕頭上的碎渣扎個雙目失明,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簡單包紮好腳心的傷口,我一瘸一拐挪到衣櫃前,從垃圾堆一樣的衣服小山裡挑出一件比較保暖的舊衣,簡單梳洗一下打了車出門。路過沉沒的房間,隔著木門裡面傳來滑鼠鍵盤敲打聲和陌生女人的語音消息「今晚老地方打怪」。什麼老地方呢?這種老情人式問候太容易叫人浮想聯翩了。我苦笑著,以一句「我出門了」和沉沒結束這場無硝煙的戰爭。
我姓連,名理枝,今年23歲,有兩對父母和兩個異父異母的弟妹。自幼同奶奶生活,15歲離家后未曾再回故鄉。現孤身在外,因遊戲結緣沉沒,已相戀三年。渡過了相知相戀,如今正在一步到位走向相離。越了解男人,越不想靠近男人。我一路坐在車上都在想這幾年我走來的點點滴滴。想人生的意義。大概是無聊透頂了吧,才會思慮一些可有可無的東西。
我發獃一樣望著窗外不斷連綿而過的山頭,樹木,村莊城市,聽著火車上窸窸窣窣的咳嗽和低語,漸漸閉了眼睛。良久,被火車的冷氣凍醒,迷迷糊糊掀開眼皮,窗外已漆黑一片。火車上的乘客都已卸下防備靠著椅背或者桌子東倒西歪休憩著。我小心踩著空地掠過人群走向廁所。
車身很長,人很多。伴隨著車輪碾壓鐵道的哐當聲,我走到盡頭,睨見一對男人正相擁熱吻。當下夜色正濃,除我之外無人走動,些許尷尬。許是注意到我火辣的視線,背對著我的少年偏了頭,勾起嘴角笑道「姐姐,再看要收錢了呀」,語氣中極盡曖昧與溫柔,我扯下笑忙開門進了廁所,再出門時已不見兩人。背對我的男人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徘徊在我腦海,揮之不去。一種神秘刺激的未知感衝擊大腦,再回座位時我下意識目光搜索兩人身影,卻再也找不到。
火車到站時,空氣中還瀰漫著濃濃霧氣。我隨著人群走向出口,去見小蝶最後一面。蝶姐在電話中說小蝶已經畫好了死人妝,見完親友就要送棺入墓。我冷得哆嗦了下,收回手機掀起頸間后帽蓋上,再抬頭時已兩眼無神,眼淚決堤。這世上,同我最親密的人已經離去了,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呢。沒有了。
這場葬禮辦了兩天兩夜,我麻木待了兩天兩夜。其實小蝶父母是不願我來的,因為小蝶出車禍是為了見我。即便我不是貨車司機,她們也需要找個人來發泄悲傷與怨氣。好在小蝶的姐姐理智一些,我才有資格送別小蝶最後一面。
以往小蝶母親總是和藹可親笑臉相迎,如今冷眼相待同仇敵愾。彼時,不知哪來的年紀小的孩童拾了石子朝我腦門扔來,蝶姐忙擺手將他扯了出去,拿來紙和膠帶為我泱泱冒血的傷口包紮。霎時,鄰里鄉親的眼神就不一樣了,此起彼伏議論聲不絕於耳。蝶姐忽略那些議論,關心著問我:「你臉上的創可貼怎麼回事」。我這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我被沉沒砸碎玻璃時划的兩道口子。「小蝶」蝶姐提到妹妹就氤氳出了哭腔,哽咽住繼續道「她總說你跟沉沒在一起常常挨打,不合適就趁早分開,不要把好好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我輕點了下頭,小聲呢喃「對不起」。蝶姐摸了摸我的頭,「這不關你的事,小蝶運氣不好,碰到個開貨車打盹的司機,害,這丫頭也是太倒霉」。雖然刻意壓抑,蝶姐還是忍不住別過頭偷偷抹眼淚。
「阿姊你過來」情到深處時蝶媽招手喊走蝶姐,我低下頭自覺無法以一人之力承受周圍人議論,起身退了出去。小蝶的其他好姐妹便提高了聲音諷刺道「小蝶豁出性命相待的朋友在葬禮上哭都不哭一聲,真tm晦氣,參加個毛的葬禮,快滾回家被男朋友打死吧。」旁邊有人拉著她勸著別說,可今天的氛圍太過悲傷,年紀輕輕離開人世的沉重打擊讓每個人都無法接受。但凡關係好點的朋友,知道其中緣由,無不為其不值。
我一高一低抬著腿走出大門,如喪家之犬卑微殘喘。我寧願被撞死的人是我,是爹不養媽不疼的連理枝。而不是家庭美滿善良真誠的林觀蝶。命運總是喜歡跟人開玩笑。讓美好的人不美好,讓悲傷的人更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