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至南國尋爹娘（上）
抵達南國，已是深夜。人影恍惚，寥寥無幾。
月朗風亦清，星疏葉重影。
船上的人似乎都感到了疲倦，低頭打著盹兒，唯有一個人，她那犀利的目光從未散去，即使在夜裏，也是那般明亮，光外籠著一層淡紗，宛若冰玉，讓人不得靠近。
穆語遙懵懵懂懂的醒來，卻發覺船夫已經離開，隻留下靠在岸邊的船和他們四人，南琴韻埋著頭微微皺眉，卻始終不抬頭。
語遙似晃似乎的朝船外望了一眼，心裏咯噔一下，趕忙叫醒其他的人。船，飄出去了好幾米，卻離岸邊仍不算太遠。四人紛紛從船上下來，心裏空蕩蕩的。
微微感覺到河水的冰冷，今晚朦朧的月光也顯得有幾分薄情，一切都似乎是不祥的預兆。
河岸雖然不算偏遠，可路上依然沒什麽人，偶爾幾縷燈火也不過是一瞬。南琴韻走在最後，一襲紅裙在月下更顯得醉人。
四人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路邊的客棧不是已經住滿了人，便是早就關門拒客人。語遙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想到不過剛到南國，便沒法好好休息休息，又有些氣惱。
突然，不遠處一棟小樓闖入了四人的視野。原本一直無精打采的北陌辭雙眼放光，一下子生龍活虎，他衝到最前麵，領著其他的人向前奔去。
寸草不生，夜深人靜，莫名地一陣恐怖襲來，這座本稱為“南院別樓”的客棧實在是有些陰森，且又荒僻，可奈何時間已經太晚，找不到別的客棧，四人隻好拖著疲倦的步伐沉重地走進去。
不，隻有三個人。
穆語遙遲疑了，她向左手邊投去一瞥，卻再也不敢回頭———
別樓前，一個人影，一身黑衣與黑夜融為一體，帶著黑麵罩。她瘦瘦高高的，又在黑夜裏出現，更增添幾分令人窒息的可怕，若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那兒還有個人。
“你是———？”穆語遙吞吞吐吐打著哆嗦問出了兩個字，卻被她灼人的眼光逼的愈發不自在。
她乍一看上去頗像一個女鬼，初春的夜晚乍暖還寒，她卻隻穿著一件黑色的薄紗長裙，卻依舊有一股脫俗的氣質，夜晚裏她亭亭玉立，眼裏淩厲的光輝令人無法直視。她走近數步，瞧著穆語遙的臉龐，眼中多了幾許深邃，但依舊是不做聲。
穆語遙不覺往後退了幾步，渾身一顫，卻又不敢溜走，她一介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家大小姐，此時也將近魂飛魄散了。她感到自己的頭發有些鬆散，可不敢去碰，隻是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心裏暗暗害怕。
那女子緩緩扯下黑頭巾，一瀑青絲瀉在身後，些許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目光卻仍是銳利。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殺氣，誰也不敢上前，空氣更加陰森了，嗜血的味道，殘酷而又冰冷。
“煙浣······”穆語遙看著那女子，著實頓住了，口中喃喃低語著，心裏軟了下來。
她聽著呼喚，震了一下，繼而周身的殺氣緩緩散去，滿滿地抬起頭，扯下麵罩，蒼白的臉上映著鮮紅的唇，美絕人寰的容顏在夜色之中也掩藏不住光華。
她叫玉煙浣，曾經是穆語遙最好的朋友。
但也隻是曾經了······
玉煙浣震的隻是那一聲熟悉的呼喚，多少年來，從未在耳邊響起。
她的爹娘同穆語遙一樣，均是縣城官人，隻是因為朝廷愈加腐敗，她的爹娘毅然叛國，帶著玉煙浣逃離到南國。到了南國，她便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大小姐了，不再是那個能滿臉驕傲，榮華富貴的玉煙浣了，墮落，冷淡，使她日益在殺人的道路上走火入魔，她恨國家的紛紜，更恨人世的變遷。
玉煙浣和穆語遙三歲時就認識了，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時她們一起去看滿城的桃李；一起在夜晚數天上的星星；一起去買噴香的花餅；一起在溪邊捉水裏的魚蝦。可惜，曲散人離，不過是尋常罷了。到底是各歸他鄉，陳年舊事終究是浮華。
她瞪大了雙眼，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沒有想過，再遇到穆語遙是這樣的一種場景。背後的長劍隱隱約約發著冷光，卻襯得玉煙浣滿身憔悴。
月光，柔柔；人心；柔柔。
此時無聲勝有聲。
穆語遙也是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說什麽都感覺不自在。玉煙浣僵硬地走出幾步，不敢再回頭，語遙歪著頭看她漸行漸遠地背影，淚水卻不禁濡濕了雙目，也許她爹娘本就與自己爹娘不同，自己爹娘應該是更懦弱的，可相比玉煙浣，她仍舊是幸運的，再次相見，無言裏自有幾分傷感。
魂不守舍的上了樓梯，借著月光淒淒慘慘搖晃的草影，更讓穆語遙心裏發悶。她同南琴韻一個屋子，她回來時，琴韻正靠著窗向遠方望去，她習慣性地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玉煙浣離去的方向。
南琴韻沒注意到穆語遙回來，因為她的腳步很輕很輕，她用手指輕輕擊打著窗沿，烈焰紅唇格外耀眼，穆語遙心裏感到不對勁，她摸著牆緩緩走近，想看看南琴韻到底在幹嘛。可南琴韻畢竟也不是吃素的，她察覺到了動靜，隻是將目光收回，卻並沒有回頭，她知道，此時自己多做一點小動作都會讓穆語遙產生懷疑。
“你在那兒看什麽啊？”穆語遙稍微放鬆了一點，隨意一問。南琴韻也似隨意一答：“你看今晚，月亮多好看呢。”語遙不再說話了，她的心已經很累了，迷糊地往床上一撲，頓時就進入了夢鄉，南琴韻仍是不敢輕舉妄動，悄悄地理著被子，坐在床邊，卻遲遲不願意倒下去。
這的確是一個好時機，可南琴韻總覺得不對。
穆語遙本是很警惕的，可奈何玉煙浣一遭，她真的什麽也不願再想了。
第二日四人都起得很晚，已經是早上九點過了，他們才出發前往南國嶺桉城，嶺桉城到底是南國的中心之地，貴族的庭院一棟挨著一棟，百姓的衣服也是極好的，絲綢棉布，隨處可見，四人心底默默感慨，果真是富強的大國啊。
南國宮廷花紅柳綠，金碧輝煌，戒備卻也是森嚴至極的，幸虧穆語遙和穆語晟手裏有爹娘的令牌，才得以順利進入。桃花競相爭豔，海棠風氣峭動，好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
可四人無心顧暇這良辰美景，匆匆俯身走過，四處窺探，卻始終沒能發現語遙爹娘的身影。連北陌辭都有些心急了，他貼在穆語晟耳邊問道：“叔叔阿姨不會騙你的吧！”語晟搖搖頭，他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爹娘騙了自己，若是出點什麽差錯，這就很不好解決了。
正在四人焦頭爛額之際，遠處傳來若清泉般的蕭聲，淺韻低吟，又似有所暗指。源遠流長，如泣如訴，時而淡雅似溪水，時而濃鬱若花簇，繁弦急管，曲高和寡，靡靡之音，繞梁三日。珠落玉盤，出穀黃鶯，一唱三歎，醉把餘音還嫋嫋。婉轉連綿，一揚一挫，一縷殘香，幾絲孤獨。
這是洞簫之音！穆語遙心裏劃過一個念頭，她不再那麽焦急，她知道這蕭聲正是指引他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