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短命二郎要發飆
林沖這個問題,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些人,上山落草,朝廷厭棄,百姓恐懼,可以說是標準意義上的壞人。但也正是這些人,胸中的那顆愛國之心,卻絲毫不比朝堂之上那些滿口「禮義廉恥,忠君愛國」的官員差多少。
********負心多是讀書人。
落草為寇,只能證明他們不甘被壓迫,卻並不能代表他們是一群腦後長著反骨的「帶路黨」。
這其中,尤以龐萬春最為不忍,臉上掛著痛苦道:「難道,堂堂大宋,人傑地靈,真的就擋不住一群化外野人么?」
林沖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也可以。」
龐萬春驚喜問道:「怎麼做?」
林沖苦笑道:「萬春兄,莫要忘了,咱們的身份。這些事,其實自有那些高官顯貴操心,輪不到咱們指手畫腳。便是有辦法,咱們身份低賤又處江湖之遠,沒人會聽的。」
龐萬春堅持道:「我想聽。」
林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滿臉倔強的七尺男兒,嘆口氣道:「辦法有二,但都算不上良策,但或可延續國祚。其一,便是聯金滅遼,收回幽雲十六州,然後憑幽燕天險,拒敵於國門之外。如我所料不錯,官家應該也是這般考慮的。其二,便是遷都。」
「遷都?」
龐萬春瞪大了眼睛,滿臉的疑惑。
林沖冷笑道:「東京汴梁,地處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焉能擋得住金人呼嘯南下的鐵騎?太祖立國之初,只想著守內虛外,所以才舍西京而定都東京。太宗皇帝又捨不得他在開封府的根基,所以遷都一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如今看來,卻是自取滅亡。」
龐萬春喟然嘆道:「若果如林寨主所言,那一天到來的話,覆巢之下無完卵,遭殃的可不止東京城裡的王公貴族。」
林沖攥緊了拳頭咬牙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林沖,雖為罪囚流寇,但也會盡我所能,讓這一天晚些到來,或者,乾脆不會到來!」
龐萬春眼神里閃過一絲激蕩,猛然跪倒在地,雙手抱拳朗聲道;「若哥哥心中有此志向,小弟願為哥哥執鞭墜鐙,至死追隨,還望哥哥收留!」
林沖啰里啰嗦說了這麼一大堆,主要目的就在於此,聞言不由地放聲笑道:「我得萬春,如漢王得韓信,大事可期矣!」
扶起了龐萬春來,兩人重新見過之後,林沖清了清嗓子,這才肅然開口道:「即便萬春剛才不問,有些話我也要說了。如今山寨之上,英豪齊聚,也當給諸位說一下我心中的打算了。」
林沖座下,左手邊一排交椅,坐著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宋萬,朱貴五位梁山舊有好漢。右手邊,卻是扈三娘,龐萬春,石秀,安道全,王定六五位新上山的頭領,加上林沖,總共十一人,也算是小有規模了。
林沖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開口道:「世人言中,梁山是個賊窩子,靠著打家劫舍為生。而事實上,在我上山之前,也的確如此。坦率來說,這樣做並沒有什麼錯,畢竟山上的兄弟當中,十有八九都是活不下去沒辦法才上山落草的。若能吃飽喝足,活得安穩,這天下沒幾個人願意給祖宗蒙羞。可是,我認為這並非是長久之計,只靠著燒殺搶掠,永遠也成不了大事。就算是走了狗屎運像黃巢那樣誤打誤撞撞出了一片天來,也很快會引來朝廷的忌憚。大宋禁軍雖在金兵遼兵面前不堪一擊,但畢竟裝備精良,武器先進,並不容易對付。更何況,東京城外,屯兵百萬,這百萬禁軍,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足以淹沒了咱這小小的梁山。」
林沖猛然站起身來,目光如電一般森然道:「所以,從今日起,梁山上下,再不準劫掠來往客商,更不準下山騷擾貧民百姓!這一點,從我以下,但有觸犯者,定斬不赦!」
阮小五身旁那張可憐的桌案,再一次倒霉的和阮小五的手掌來了個親密接觸,短命二郎大聲附和道:「正該如此!咱們大傢伙,都是窮苦人出身,殺貪官誅污吏都沒問題,就是不應該欺負窮人!」
阮小二不滿地瞪了自己兄弟一眼,沒好氣道:「你說的倒是輕巧,可梁山地少山多,不去搶掠,這滿山人吃什麼?總不能喝風飲水就能填飽了肚子吧?」
阮小五毫不示弱,挺胸對道:「窮人家裡,能有什麼油水?要劫,就去劫那些為富不仁的大戶!去攻打縣衙,開倉放糧!」
林沖冷笑道:「五郎莫非以為,梁山上都是些天兵天將不成?如今莫要說和官軍作戰,便只是那些普通的庄丁莊客,也不是眼下咱們能吃下的!」
扈三娘頷首道:「非是我自吹自擂,若人數相當,扈家莊的莊客對上梁山的嘍啰,可占絕對的上風!」
阮小五煩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大傢伙兒一拍手就此散夥了吧?」
阮小二又瞪著他呵斥道:「就你話多!哥哥自有打算!」
阮小五訕笑著摸了摸後腦勺,「這倒是!俺也是干著急,都聽哥哥的就是。」
林沖不慌不忙道:「我心中的確有了些打算,梁山想要發展,離不開兩點,一是錢,二是人。我知道,諸位心中或多或少都看不起滿嘴銅臭的商賈,可是我想對諸位說,路中紛紛,行人悠悠。載馳載驅,唯錢是求。通俗點講,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買米買糧需要錢,買馬買甲需要錢,練兵煉器也需要錢,所以諸位,眼下樑山最重要的頭等大事,便是生財之道。咱們大宋,風氣開放,對商賈之流從未有過的優容寬待,也就給我們提供了方便。」
阮小五手又有點癢,可抬到一半,還是放了下去,嘴裡小聲嘟囔道:「人都說商賈重利輕別離,最是姦猾狡詐,哥哥好好的英雄放著不做,卻幹嘛要……」
林沖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道:「五郎以為,商賈賤業?」
阮小五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世人都這樣說,難道還有錯嗎?」
林沖笑了笑道:「那我再問你,可知道範蠡,呂不韋,子貢之名?」
阮小五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打魚一世蓼兒窪,不種青苗不種麻,大字不識一個,又沒什麼大志向,自然沒聽過這幾個歷史上不算無名之輩,但也算不上太出名的人。
林沖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那你總聽說過西施,秦始皇還有孔聖人的名字吧?」
阮小五連連點頭,顯擺一般的昂頭道:「西施是個美女,秦始皇一統了六國,孔聖人更是天下至聖。」
林沖耐著性子道:「那我就給你說一說這三個人。范蠡,人稱『商聖』,輔佐越王勾踐,滅吳雪恥之後,功成身退,攜西施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自號『陶朱公』行商天下,三成巨富,又三次散盡家財救濟貧民,是五郎你口中姦猾狡詐之人么?呂不韋,以商謀國,相秦十餘年,堪稱是秦國霸業的奠基之人,不可謂之英雄嗎?子貢,孔門十哲之一,孔聖人曾贊其為『瑚璉之器』,曾任魯國,衛國之相,辦事通達,有濟世之才,雖擅貨殖,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對孔聖人不離不棄隨其周遊列國,可是五郎你所說的重利輕別離之人?」
阮小五滿臉糊塗地撓著後腦門道:「可世人都那麼說,官家也看不上商賈……」
林沖冷笑道:「無非是統治者的手段罷了。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便蔚然成風。許多人皓首窮經,似王倫那般,寒窗十年卻一無所成,反倒累死了雙親,又有何稀奇?我朝以文馭武,最怕武將做大,自然千方百計防著武將與商賈接觸。可無商不富,所以官家也只能一方面指望著商賈提供稅收,一方面又千方百計地貶低商賈,讓所有人都低看他們幾分。」
阮小五還是糊塗著,怔怔道:「可是王倫,最後不也是走投無路,被逼上山了么?」
林沖哈哈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若天下間的反賊頭子,都是王倫那般的貨色,官家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阮小五啐了口唾沫,滿臉的不屑,「這倒是,王倫那廝,的確是個草包。還沒掉腦袋呢,褲子就先濕了一半……」
「五郎,閉嘴!」
阮小五說得高興,阮小二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阮小五這才回過神來,滿臉警惕地看了宋萬一眼。
宋萬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好似沒聽見阮小五的話一般。
王倫之死,到現在還是個懸案。雖然梁山上的人,心裏面多多少少都有數,可畢竟沒有擺到明面上。阮小五口不擇言,道出了真相,若是傳揚出去,他們弟兄三人倒還無妨,卻一定會壞了林沖的名聲。
被阮小五惡狼一般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憷,宋萬也沒辦法再裝傻了,推金山倒玉柱,丈余長的身子跪倒在地,誠懇道:「哥哥若是怕走漏了風聲,盡可拿了宋萬的腦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