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貪婪
二人交手，餘威強大，不斷攀升。
軍營駐地之中，帳篷被餘波毀壞殆盡，卻沒有無辜的軍士死傷，他們早已被何水一道命令驅走。雖然不過十幾分鐘時間，也足夠這些人走出去幾百米。陳少陽在刻意收斂著打鬥的力量，兩頭凶獸遵照陳少陽囑咐，也在幫助阻攔著這些餘波。
饒是如此，也已經是不凡的異象。
暴雨停歇，無法阻攔的劍意或者能量逸散出來，將無數巨樹的攔腰斬斷。
何水雖然強至中階，甚至有自己的底牌，面對如此威勢，也只能暗自心驚。
黑暗大地，如此純粹。實力為尊，只要有實力，便可以操控一切。現實就是如此的真實。
目睹空中的大戰，何水心思複雜，卻明白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看著。
胖子斬出一刀，大道陡然變成了深藍色，在黑夜之中也耀眼無比，似乎帶著能夠吸引人心神的奇異能力。
陳少陽面色平靜不為所動，絲毫不受這一刀的影響，仍是簡簡單單的出劍，交鋒。
「沒想到你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很難想象，幾個月以前你還只是一個聖徒中階。」
胖子的聲音傳來，只有他們二人能夠聽見。一種類似於精神力意識交流的傳音，很特別的技巧。
陳少陽略一感受就弄明白了這種技巧的使用方法，而後回應道：
「所以你現在有自信走掉嗎？你我都是高階接近大圓滿，我下方還有三位中階攔截…」
「不如你我做個交換如何？」
胖子打斷道，二人雖在說話，手裡的攻擊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加狠厲。
「你放我離開，我保證以後不來干擾你們營地。同樣，你也不再對大風鐵礦出手。」
果然，胖子還是更加在意大風鐵礦的事情。只是陳少陽仍然不做任何錶示，甚至臉上浮現了戲謔的笑容。
胖子心裡暗罵了一聲，繼續道。
「你不要以為今天就吃定了我，我想走必然能走，來自一個聖徒高階強者的報復，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所以今天必須讓你留下。」
陳少陽驟然頓住身形，收劍，左手在劍鋒上抹過，一道獨特的玄力附著其上。
骨劍二次變形，由一柄普通長劍的形狀變成了一柄帶著兩個弧度的彎曲細劍。劍身之上銀色光華流轉，神異非常。
胖子眼見異變，雙目一凝，全身能量傾力爆發。
「退！」
下方的何水與兩頭凶獸感覺到了不妥，危險的氣息驟然爆發出來，一人兩獸沒有絲毫猶豫果斷開始逃竄，再也顧不得攔截什麼餘波了。
那些軍人，能活則活吧，不能活他們也沒辦法了。
下方反應劇烈，陳少陽卻輕描淡寫。
「極劍，無華。」
名為無華，卻帶著極致光華的一劍刺出，彷彿將整片天地都化作了一片銀色的汪洋。
奔逃的一人二獸停下腳步，看著駐地上空爆發出來的無盡劍意，整個心神都被拉扯進去，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頭，朝著那劍意爆發的最中心走去。
去接受毀滅吧~
這樣的念頭從胖子的心底冒出來，身體情不自禁地朝著陳少陽已經被銀芒覆蓋的劍尖靠過去。
但他不愧是高階強者，甚至本身的實力已經達到圓滿級，在意識沉落的最後一瞬，他按下了黑紗面罩上的某個按鈕
——呼叫支援。
銀芒徹徹底底地爆發開來，天地間再無顏色，除了極致的銀色和處在中心的一身素色衣衫的陳少陽。
陳少陽緊閉雙目，忽然睜眼。
天空中略過一道弧光，白色的光柱強行投遞到了銀色世界中。
劍尖已經沒入了胖子的胸膛接近寸許，卻終究沒能全部磨滅他強大的生命力。
那弧光只是閃過，白光一瞬，胖子便從這銀色的疆域之中消失，出現在了飛行器的內部。
是一輛比鵲級飛行器更加強大、快速的飛行器，青黑色的機身上只有一個紅色的指示燈能被看見，其他全部隱沒在黑暗之中。
它不但比鵲級更快，火力更強，還有強大到足以瞞過一般異族探測的隱身功能。
從飛行器中的牽引台上跌落下來，迎接他的是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臉色很臭，剛要開口罵人。
「轟隆！」
飛行器劇烈抖動了一下，竟然瘋狂旋轉起來。
陳少陽終究還是追不上這種專門為速度而生的戰機，而且聯邦的技術實在強大，被斬掉半條機翼的飛行器竟然在旋轉著墜落一段高度之後穩住了姿態，速度不減反增，驟然衝破雲層和音障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
「罷了。」
陳少陽長長吁了一口氣，剛剛斬出那道劍光追上飛機對他來說消耗也十分巨大。一擊未能致命，也就沒有了第二次機會。
那個胖子沒有死，他也能清楚地感應到。
從樹冠上跳下來，很快陳少陽就找到了聚在一起的何水與兩頭凶獸。
何水現在的樣子十分不雅，領口被他扯得敞開，渾身被雨水澆透，臉色蒼白。哪裡還有半分聖徒中階強者的氣度和中型營地領主的腔調。
兩頭凶獸也好不到哪裡去，如花的樣子一臉頹敗，身上的毛也亂糟糟的，母鱷眼瞼低垂，無力地趴在地上。
這都是怎麼了？
陳少陽心中好奇，走了過去。
卻見一人兩獸都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是被嚇退的。
剛剛陳少陽的那一劍，太恐怖了，要不是他們瞬間逃出去幾百米，把吃奶的勁兒都用來逃命了，大大遠離的劍意的重心，恐怕這個時候陳少陽看到的就是三具新鮮出爐的屍體了。
也有可能屍體、精神力什麼的全部都看不到，都被那道恐怖的劍意所攪碎。
他們避退，完全是因為他們身體的自我保護本能在作怪。在他們的潛意識裡，都在深深畏懼著這個男人——哪怕他現在正在一臉憂慮地查探如花的狀態。
烏龍了。
陳少陽在如花體內察覺到了自己劍意的殘留，這是他從古器鼎碎片之中挖掘出來的力量，似乎和人心有關的力量。
只不過這股力量他並不能完全掌握，和古器鼎的殘缺有關，和他的實力無關。
這樣的力量屬性讓陳少陽聯想到了鐵狼，那種能夠讓人瞬間洗腦變成死忠信徒的本事，實在是太過相似。
可惜的是，陳少陽現在還不能真的像當初為鐵狼洗腦的那位教宗一樣，把一個人洗腦到如此程度而且持續時間看不到盡頭，不然的話他還能幫著鐵狼解開一些禁制。
看來還是修鍊不夠，碎片不足啊。
過了幾分鐘，被雨水浸透的何水終於反應了過來。水屬性能量親和的何水只是動了個年頭，就彷彿撐起了一片超大的無形之傘，隔絕了幾十米範圍內一切飄向大地的雨絲。同時，何水也將自己身上的雨水吸收乾淨，恢復了此前的氣度和雍容。
陳少陽有些好笑，一揮手兩頭凶獸便隱入了叢林之中，氣息遠去應該是回了黑白營地的新營地。
陳少陽轉頭看著何水，思慮了一下。
「怎麼樣？後悔嗎？」陳少陽問道。
何水怔了一下，緊繃的身體卻忽然放鬆下來，像是想通了，也像是放下了。自己捫心自問了片刻，確認了一些事情，這才婉婉說道：
「自然是後悔的，不過也沒有什麼太值得後悔的。」
何水捋了捋自己的鬍子，或許是近來的心思太多，以至於沒有打理，鬍子都已經有了小小一截了。
「這片黑暗大地，本就是實力為尊。時代在更迭，我的實力跟不上了，今天不被蒙面人奪了營地，明天也會被什麼白面人，黃面人奪了去。想通了這一點，其實就沒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了。我輩修行，應該在坐上領主位子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陳少陽點點頭，算是認同何水的說法，不過也有一些不解。
「既然你都這樣想了，那為什麼還願意來找我呢？甚至，把營地拱手相讓？」
陳少陽說完，盯著何水，對這個男人內心深處的想法很感興趣。
「還能是為什麼，因為不甘唄。胖瘦蒙面人是猛虎，那我就引入你這頭豺狼，把虎狼相爭，不管誰死誰傷，我都有翻盤的機會。我何水修行一生，坐鎮北水那麼多年，其實束手就擒之輩。」
說道這裡，何水自嘲地笑了笑。
「可惜，方才的大戰，讓我意識到了我和你們的差距。我本以為你也不過是比中階走得遠了一點，我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沒想到你們已經走到了高階，甚至走到了圓滿。」
何水細細回憶了一下方才那恐怖的一劍，著實是自己不能抵擋的。
「想當初，在東山之上，你的實力雖強，也不過是與我們幾個相當而已。到了現在，你卻已經遠遠地把我們甩在了身後。周威多麼的不可一世，甚至說是盛氣凌人也不為過，最後結果如何？」
「還不是死在了你的算計和實力之下。王楓就不提了，那不過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傻子而已。」
「和你們相比，我的實力、心計都差了太多太多，到了今日，我才有了一絲明悟，為時太晚啊。」
何水長嘆，帶著幾分悲涼。
「我沒有想到，第一夜你會殺掉南匡，畢竟那可是你的嫡系。」
「呵呵，我怎麼能不殺他，說實話，我恨他尤甚過恨那胖瘦蒙面人。」何水咬牙切齒地道，「他們背叛了我，作為我最信任的屬下，以前在營地里搞一些中飽私囊的小動作，我也就假裝沒有看見。我待他們不薄，可是他們卻因為一點點的小恩小惠就背叛了我，轉投了兩個外人，你讓我如何不怒？不恨？」
陳少陽心下瞭然，難怪何水在得到自己製作的玄力隱藏氣息之後，第一個選擇殺掉的是南匡。第二個殺掉元亨，恐怕是因為此人一直都不將何水放在眼中吧？
陳少陽刻意將胖瘦二人組引走，何水立刻配合兩大凶獸痛下殺手，將營地之中剩餘的兩個聖徒中階全都屠戮殆盡，恐怕也未嘗沒有帶著一份這樣的心思。更多的，陳少陽不露聲色地笑了笑，假裝沒不知道吧。
「其實我對於胖瘦兄弟，並沒有那麼恨，我主要是想藉助你的力量，幫我除掉這四個人。胖瘦兄弟死不死，我決定不了，但是他們四個，必須死。」
何水的堅決令陳少陽有些意外，沒有問為什麼，何水就已經自顧自地說了出來。
「南匡、喬敏都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強者，我們都是一些起於微末的人。我年少的時候就想過，如果有一天我當了領主，一定要我手下的人們過上好日子。不會再像我當年一樣挨餓受凍，也不用一直繳納高額的賦稅。」
「雖然變故沒有發生之前，北水的稅率也不算低，可是人們好歹能夠保證基本的溫飽。我沒有你那樣的本事，可以給臣民減稅，讓他們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還能養活一堆強者，保持他們的忠心。」
何水神色複雜地看向陳少陽，眼中的羨慕溢於言表。陳少陽太幸運了，一接手黑白營地就發現了一個晶礦，養活了一大家子人。要是他何水也有這種運氣，何至於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其實很簡單，要解放他們的生產力。」
陳少陽低垂了眼瞼，輕輕說了句。
何水卻沒注意到，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和過往之中。陳少陽和他並不是什麼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之所以會說這麼多，也只不過是想讓這些軟弱的過往留在夜風裡。他不需要陳少陽回答，只要他傾聽就好了。
「你說人怎麼可以變化到這種程度，一旦解開了某種枷鎖，他們就比野獸還要兇惡無數倍？南匡和喬敏，原本只是有些小毛病，我也一直在忍著他們。可是他們怎麼就敢，借著胖瘦兄弟的威勢將稅率從原來的兩倍加到原來的四倍？」
「他們到底有多麼缺少資源？難道是我何水虧待了他們嗎？」
何水一聲聲地問，陳少陽默然而立。
「因為人性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吧。」
陳少陽心中的答案漸漸浮出，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呢？
道理誰都懂，也沒見幾個過好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