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你這災星
夏欣縱然難以克制心中突如其來的情緒,終究沒問金滿堂如何進出,自己來路不明不說,認識時間也不算長,雖是生死之交,還是遲點再打聽,免她疑慮。
他看著她,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表面平靜無瀾,「你帶我出去。」
金滿堂照做。
晚上,兩個人躺在小晶的晶柱旁邊,多半是金滿堂說話,夏欣偶爾說上一句。
她說著說著,睡著了。夏欣卻一夜未睡,睜眼看著藍藍的天空,前所未有的平靜。
二十日後,長安大街清蓮酒家隆重開業,敲鑼鼓,放鞭炮,好不熱鬧。
天氣轉暖,金滿堂還是穿上了姚飛霞為她準備的漂亮桃紅色百摺裙,還真人模人樣,多了份女子的嬌俏。
她拉著如謫仙下凡般的少年,拿了銅鑼,往貴人聚居的城南走去,邊走邊敲——
「清蓮酒家開業大吉,免費試食,歡迎各位鄉親父老,老爺大爺光臨品嘗。」
而東、西、北三個方向,也有清蓮酒家的人拿著銅鑼敲響,也說著和金滿堂一模一樣的話。
不過章珩那頭稍作加工,編成了七言,「清蓮酒家開業吉,四方來客有口福。免費免費酬佳客,佳肴佳肴不思蜀。」
片刻后,清蓮酒家開業免費吃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樟清縣。
聞風而至的人,大多是白丁。
姚飛霞也是小股東,今日攜著林小花、小滿在門口迎客,來者不拒,管他以後會不會再來。
「娘,到了,就是這裡。」梁家仁引著娘親洪氏找到了清蓮酒家。
「天吶,好氣派,這是鑲金的吧!」洪氏驚奇地瞅著牌匾,大呼氣派,「三兒,這是娘見過最貴氣的酒家了,真是免費給吃?」
梁家仁指著店門口右邊那塊告示牌道:「娘,你看,開業免費吃。」
洪氏肯定相信兒子,不過有些踟躕,不問清楚怕進去給人攆出去就丟人現眼了,縣裡頭也有些熟人呢。
「下面還寫著啥呀?三兒。」她興奮地欣賞著酒家精雕細琢的大門,從沒上過大館子的心,怦然直跳。
梁家仁仔細看了,小聲道:「娘,這是今日推薦,一是爆炒小河蝦,可白焯沾醬,二是黃芪党參燉雞湯。」
「雞湯免費喝?還配藥材呢,我的老天爺!」洪氏捉住梁家仁衣袖,「三兒,我去佔個座,你趕緊找你姐姐,招呼她一起來吃。」
「娘,長姐現在被他們關著,如何出得,我們先吃了,再到縣衙問下官老爺怎麼處置吧。」梁家仁在家裡已經想好了對策,若是姐夫家不放人,就要告官請求和離。
「好好好,都聽你的。現在你姐給人關了,好慘啊,」洪氏紅了眼,緊緊地捉住梁家仁的手臂,「你二哥那死沒良心的,都不管你姐,還好三兒你孝順。」
洪氏嗓門非常大,都引人側目了。
店面五個人手居然不夠用,林小花親自引了一桌客人到天字一號包廂,才下來時就看到姚飛霞有意無意地瞥向告示牌那頭。
只見站了兩個鄉里人,婦人形容落魄,滿臉愁容,那年輕人倒是乾淨,面容透著堅忍。
「四小姐,說客滿?」小花是個小人精。
姚飛霞點點頭。
誰料小花才走出兩步,畫風突然變了。
洪氏遙遙望見拎著銅鑼的金滿堂,心道:我是化了灰也認得這小潑皮,當下捊起袖子撲騰上前,「呵,我說你這小災星上哪了,原來混到縣裡來呢,害了我家還不夠,還得害誰啊?穿這模樣,莫不是做了窯……」
「啪啪啪!」三聲大響,圍觀群眾誰也沒看見到底是誰出的手,怎麼洪氏就挨了三掌呢?
「誰,誰打我!」洪氏火冒三丈,平日在村子橫行霸道慣了,那潑婦氣質即使上了縣裡還沒削減。
「是我!怎樣!」章珩挺起山似的胸膛,薄衫下肌肉似陡石般糾糾。
金滿堂拉了拉夏欣衣袖,「你看到我表哥出手嗎?」她就覺一隻無影手飛過,就聽到啪啪響了。
「你小子敢打我!」洪氏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瞪向說話的人,見是這樣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郎,立刻就如霜打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梁家仁早就挺身而出,擋在洪氏與章珩之間,「這位兄台,對不起,我娘不是故意的。」
章珩虎目被梁家仁擋住,削弱了威懾,洪氏立刻故態復萌:「三兒,你做什麼,我就是要罵這個遭瘟的,不是她我們家能變成這樣嗎。」
「娘!」梁家仁雖然沒出過城,但縣裡來過好幾趟,什麼人能惹,什麼人只能避著走,他心裡一清二楚,眼前這人就屬於不能惹的主。
章珩把銅鑼交給小廝,毫不客氣地斥道:「你管好你娘的嘴,不然我還抽丫的,亂嚼舌根!」
「你打女人,你算什麼英雄好漢,莫不是你是那災星的小姘……」
「洪嬸子,你來了啊,真是巧,這是誰惹你生氣呀?」金滿堂眼看章珩又要動粗,連忙跑上前拉住他的手,探頭笑著與洪氏打招呼。
「哼,就是你這……」
金滿堂氣如雄鍾地打斷洪氏,「哦,嬸子,你說的是我呀?」
洪氏瞪鼻子上臉,「對,就是你這災星,遭瘟鬼!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訓你!」
金滿堂知道洪氏這大嗓門必定給她招呼了不少流言,如今要趁機正名,不然影響酒家清譽就麻煩了。她不慌不忙地轉身,想走到台階上,站得高點好說話,誰知洪氏伸手扯她下去。
「你這天降煞星怎麼敢走到貴人酒家的台階上,人家大東家今日開業大吉呢,也不怕給人拿棍子打出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好嗎!」洪氏氣得臉上橫肉顛顛,一副要為清蓮酒家東家打抱不平的凜然。
金滿堂早就暗示章珩作壁上觀,他又去攔著準備干架的小花,示意一眾人等別輕舉妄動。
「是啊,這東家真貴氣,修茸得像大老爺家的別莊似的派頭。」金滿堂走近洪氏,附和著。
洪氏臉上這才有了笑意,「算你識相,可不敢踩污了貴人家的門坎兒。」
金滿堂皮笑肉不笑地問:「嬸子說得是,怎麼和三哥上縣裡來了?」
「哎喲,別說了,我那可憐的大……呸,管你什麼事,就你也敢打聽我家的事,我看你是皮癢欠抽!」洪氏登時翻臉,使勁地推開上前拉她的梁家仁。
金滿堂神色自若,指了指告示牌,「嬸子,我聽說今日免費呢,你要不要進去嘗嘗味道呀?」
洪氏昂起頭,「肯定要的,這麼好的酒家,我肯定要進去沾光。說不定託大東家的喜氣,我也心想事成。」她頓了頓,突然發現有人要越過她闖入酒家,慌忙將身一頂,擠走那人,又連忙牽了梁家仁的手往裡面走。
待她站到掛著紅花的門楣下,回頭氣勢地對金滿堂說:「我說金丫頭,這麼氣派的地方,你就不要來了,到時丟人現眼,我可不搭理你。」
金滿堂臉上笑容所余無幾,揚眉問道:「我說嬸子除了氣派這詞兒,就沒別的可說了么。」她向姚飛霞和小花使了個眼色讓他們母子入內,自己也跟著進去。
洪氏瞅著金滿堂跟了過來,先是朝姚飛霞和小花揖了個禮,然後屁股往後一堵,就把金滿堂的路給堵上了。
金滿堂笑了笑。
姚飛霞和小花臉色陰沉,就像籠了烏雲。
洪氏以為他們嫌棄金滿堂那遭瘟的,連忙賠笑,「兩位姑娘,你們別生氣,我這鄉親不懂事,我這就讓她走開。」
金滿堂把眼一抬,小花特有眼力見,連忙別開洪氏,朝她鞠躬道:「東家,您可回來了。」
洪氏一聽,連忙扭身,諂媚的目光落在面如冠玉的夏欣身上,「哎喲,真是位貴人呢,您別生氣,這我鄉親呀,從小有爹生沒娘教,一點都不規矩衝撞了您,我這就……」
「去,什麼你的我的,別擋我東家的路。」章珩氣勢洶洶地上前,朝金滿堂一拜,堆滿了笑容,「大東家,瞧您真是貴不可言吶,偏偏有些人有眼無珠不識貴人面,說什麼災星呀,遭瘟的,那不是貽笑大方嗎。」
這時,姚飛霞開了口,「滿堂,你真是財星高照,有五桌客人吃完了送的菜,又點了十個菜,還直呼不夠。」
「什麼,你們說什麼?」洪氏只覺天地翻覆,慌忙拉著梁家仁的手,心慌失措地說:「三兒,他們在說什麼呀,他們叫金家丫頭叫東家?怎麼能,別是我聽錯了呢。」
「娘,你沒聽錯。」梁家仁順勢將娘親拉到身後,讓開一條路,「滿堂,我家裡近來發生了很多事,請你別見怪。」
洪氏忽地一坐,直呼沒天理,怎麼金滿堂發達了,她就倒霉了,金滿堂肯定是只遭瘟鬼,吸了別人家的運氣,才讓自己發了達。還說誰要進這吃了飯,就是被她吸走了運氣,不久就會家破人亡。
梁家仁不禁焦頭爛額,恨不得拿塊布堵住自己娘親的嘴,忙不迭地賠禮,「滿堂,我娘只是受了打擊,平常不這樣,你多擔待些。」
金滿堂才不理洪氏鬧騰,難道她在門口鬧一鬧,自己就會倒大霉?仔細聆聽四周輿論風向,一面倒指責洪氏無理取鬧,說自己大人大量品性好。
「三哥,既然來了,就進去坐坐吧。」金滿堂再次展示自己大度的一面,笑容真摯。
即使她是真的邀請,梁家仁也不敢領情,連忙拖著賴地上的洪氏離開。章珩卻橫在前面,做了個請的手勢,並使眼色讓兩個粗使婆子幫忙拉起洪氏,往二進院的花園雅座走去。
一時又風平浪靜。
待客人吃光了贈送的菜肴,又鬧騰起來,紛紛要求加菜。
跑堂的,掌勺的,烹湯的,洗菜的,記帳的莫不忙得團團轉。
清蓮酒家一共有四個雅座,皆是設在二進院。
天字一號的第三進是李阿婆母子和后廚工人起居之地,天字二號則是酒家倉庫和帳房。
大堂則留了一處寬敞的築高台,用花鳥、山水屏風間開,留作金滿堂辦工之用。
洪氏進了格調高雅的精緻雅座后,整個人都傻了眼,只見雕花窗欞外四面錯落有致地栽種著奼紫嫣紅的時令鮮花,彩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香氣清幽,一時恍若仙境。
金滿堂是個懂禮貌的人,夏欣、章珩落座后,她再請了洪氏母子上座,自己才從主位坐下,吩咐小二上菜才與梁家仁聚話,「三哥家裡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梁家仁不說,他一身粗布衣裳在這顯貴之地卻不拘謹,也不自卑,大大方方地坐著。
金滿堂從來沒有忘記梁家福的好,他送的銀鐲子還戴在她手腕,「家福在家時對我家多有照顧,三哥有事就說出來吧,看我表哥能不能幫上忙。」
梁家仁還說沒事,只到縣裡走走辦點貨,「勞滿堂招待,已經感激不盡。」
金滿堂覺得這隻無聲狗變了,從來沒想到他是這種有難自己撐的硬氣人。只是他不願意說,她倒不好刨根問底,心想到時讓表哥抽空打聽打聽也成。
今日主推的補中益氣黃芪党參枸杞湯率先送上桌,小二問了安,嫻熟地布碗筷,再一人添了一碗湯,手速極快,卻是一滴不溢,每碗湯量都一致,最後說聲慢用才退下去。
底下人越是張馳有道,不卑不亢,越是顯得金滿堂手腕厲害,御下有道。
梁家仁不禁繃緊了神經,唯恐出錯失禮。
金滿堂似乎看出了他的變化,笑道:「三哥,我就是個不知禮的,你也別講究,起勺吧。這味湯以黃芪、党參為止,雞肉為底料,枸杞子為輔,像勞心傷神,血氣虧損,中氣不足喝了很有效,如果上火喝一碗就罷了,不然喝三碗都沒問題。效果立竿見影呢,讓嬸子喝了吧。」
梁家仁雖然沒有梁家福的天賦,但凡平時見得著的藥材,也識得不少,聞香知味,道是上品,連忙道謝,「滿堂,你這樣不怕虧損嗎?」
金滿堂胸有成竹,「我向你保證,不過竿膳,我送出去的免費菜肴,已經回本了。」
梁家仁將信將疑,哄著洪氏喝湯。
洪氏得了這湯滾補,萎靡的精神頓時煥然一新,心裡立刻轉過彎來,拉起金滿堂滑嫩的雙手泣道:「滿堂,你如今是有了貴人相助,插了翅膀從小雞變成鳳凰了,你可是要幫幫你家喜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