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下落不明
李延炤沉默地站在縣府內堂。辛彥看到滿面煞氣的李延炤與一臉灰敗的廖如龍,適時而知趣地走了出去,並將門帶上。
「說,小娘子怎麼了?」李延炤大馬金刀地行至几案后坐定。而廖如龍,則早已如同一灘爛泥一般委頓於地。他垂著頭,目光躲躲閃閃地,不敢回望李延炤一眼。聞李延炤厲聲喝問,也只是戰戰兢兢道:「前番屬下如往常一樣,率麾下弟兄們在司馬宅邸左近護衛。護衛弟兄乃是分為兩班,一班前半夜,一班後半夜。清晨屬下照例巡查之時,卻發現小娘子居所後窗大開著。當即感到不妙,便連忙進屋查看,卻只見小娘子屋中,已是空無一人……」
聽了一番廖如龍的陳說,李延炤當即便皺起眉頭。按說這小娘子平日也算本分,要說有什麼仇家,李延炤是端得不信的。然而這種情形又委實太過詭異,不由得他不浮想聯翩。
「小娘子住進宅邸時,可還帶有什麼別的親眷?」李延炤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畢竟蘇宛雲知書達理,不辭而別的幾率不高。而如若她帶了別的親眷同來,又一起消失的話,李延炤倒覺得自己真該下功夫去好好找一找了。
「小娘子去到別院之時,還帶了一個侍女……」廖如龍抬起頭,猶疑不定地說道。他話音方落,李延炤已是迫不及待地一躍而起:「那侍女現在何處?」
「小娘子獨居正堂之中,而那侍女在廂房居住。數日前小娘子不知所蹤,那侍女便一直待在廂房中,不曾外出一步。送進去的餐食酒水,她也不吃。就這麼在裡面餓了幾天……」廖如龍觀察著李延炤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軍卒們每每進屋想讓她吃飯,都被他連踢帶咬地趕將出來……自昨日起,已再無人敢接近那廂房……」
聽著廖如龍斷斷續續的描述,李延炤對於當下情形已知大概。便是那小娘子不知所蹤,而她忠心耿耿的侍女想要絕食明志。心下不由平添幾分敬佩之意,他望著廖如龍,淡淡道:「既如此,便去屋中,看看那侍女,說不定她對於小娘子的去向,能略知一二。」
言罷,李延炤便令廖如龍在縣府外等候,他自去營中,向劉季武與曹建囑咐一番,並暫時交割營中庶務,隨即便騎上馬,又牽過一匹,行至縣府外,令廖如龍隨他一起上馬,一同向郡府馳去。
兩人行了大半日光景,郡城城門便已遙遙在望。李延炤念及當初離開此處之後,尚且首次返回故地,一時也是頗為感慨。兩人放緩馬速,行至城門處下馬,而後牽著馬向城中緩緩而行,不一會兒,便已至城北這間屬於他自己的宅邸外。
此時的宅邸早已在郡府與廖如龍所部將卒的重重護衛之下。那日蘇小娘子失去行蹤以來,郡府中辛翳聽聞也是大為光火。當即便對此地嚴加保護。蘇撫知曉自己堂妹就此失蹤,也是愈發焦急,亦派出書名忠心耿耿的部曲家兵至此護衛。這間十丈見方的小院周圍頃刻便布滿軍卒部曲。李延炤行至門前,還遭到兩名不知情的軍卒阻攔,直到他亮出自己的官印,那兩名軍卒方才放他入內。
李延炤隨廖如龍一路行入院中,廖如龍指向正堂一側的一間廂房,便對李延炤道:「那廂房便是小娘子侍女獨居之處。如今將卒們皆是不敢接近,屬下便隨司馬前往罷……」
李延炤擺擺手:「你且在外候著,區區一個女子,傷不到我分毫。」言罷,李延炤便上前推開廂房大門,邁步而入。
廂房中陳設頗為簡單,一張榻擺在牆腳,上面還放置著枕頭與被褥,另一側牆角處放置著一個簡易梳妝台,少許胭脂水粉等便在那上面散落著。而靠近門口則擺著一張几案,几案前後擺著兩張胡床。案上則鋪著兩張紙,李延炤行至一旁,細細看去,竟是兩張樂譜。
而在几案後方的胡床上,則擺放著一張琴。李延炤望去只覺似曾相識。這張琴多半便是蘇小娘子愛不釋手,數度用它演奏的那一張。他側頭望了望呆坐在梳妝台前的侍女,見其頭也不回,面容映照在銅鏡中,顯得一片木然。頓時心中也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他邁步行至几案后,便要伸手去撫摸那張琴。
身在梳妝台前的侍女自銅鏡中看到了這一幕。她厲聲制止李延炤道:「放開!你們也配動小娘子的琴?」
那侍女的厲聲制止令李延炤停頓了一下。而後他卻恍若未覺,依然一手掀開琴布。蘇小娘子那張式樣古樸的琴便展現在面前的胡床上。
而那侍女自銅鏡中看到李延炤全然不理會他的阻止,立時心中又驚又怒。他起身面向李延炤,而後全力向他奔去。屋中不過三五步的距離,轉瞬之間,侍女便奔到李延炤背後,她撲上來照著李延炤的手臂就是一口。
此時李延炤早已除下鐵甲。那侍女拼盡全力一口,正咬在小臂之上。然而許是數日未進食,她的力道無疑小了不少,李延炤只覺最開始那一下稍感疼痛,之後便無甚感覺。而那侍女雖用盡全力咬了下去,然而李延炤出征旬月,雖然不至於不曾換衣,不過西域缺水,不曾洗澡倒是真的。也不知曾多少度汗透重衣。那侍女只覺一股難以名狀的奇異味道在自己口腔中蔓延開來,當即便鬆了口。
李延炤轉身,右手按著那侍女的頭,回望著她蒼白而憔悴的神情,出言問道:「你可知你家小娘子去向?」
那侍女先前種種踢打咬皆是源於驚恐,無助與畏懼。自小娘子失蹤以來,她不再信任身邊的每一個人。因此看到那些送飯的軍卒、進屋查看的李延炤,才會如先前一般喝罵驅趕,乃至於踢打咬。
可是此時,被李延炤死死按住腦袋的侍女一邊徒勞地揮著手臂,一邊倔強地望向李延炤,道:「我不知……我若知曉小娘子去向,必然一早就去找她去……」
李延炤望著那侍女蒼白而畏懼神色,加之數日未進食,掙扎反抗也顯得微弱不已。心中頓生惻隱。他索性放開手,望著她淡淡問道:「之前與小娘子有數面之緣,倒是從未聽她提及自己還有一侍女,不知如何稱呼?」
侍女猶疑了一番,先前那些兵卒前來送飯送水時,對待她可謂是唯唯諾諾。而此人卻有些不同。聽到他提及小姐,當即便充滿擔憂與委屈,立時便委頓於地低泣起來。
李延炤行至她身旁,輕輕道:「若還想見小娘子,便切莫自棄。我等皆會儘力尋找。若你知小娘子有何可能的去處,也盡可對我言說,我必全力尋找……」
侍女伏在一旁,帶著哭腔顫聲道:「小姐從未與人結怨,對鄉鄰亦是禮敬有加。所接觸之人,除去堂兄蘇都尉,便再無旁人。我……我委實不知,小姐能為何人所擄……」
她說著說著,哭聲又更大了些:「如今蘇明府也已不在,若再失去了小姐……我……我一介婢女,又有何顏面苟活……」
她哭得梨花帶雨,許是連續三兩天未曾進食的緣由,抽噎著幾欲昏厥。李延炤忙喚過外間值守士卒,命其前去取了些水與餐食端進來,他自扶起這侍女坐到几案旁,又令士卒將餐食與水一齊端上來。
那侍女也是餓的久了,此時已有些脫力。見她端起面前盛著水的碗便要開灌,李延炤忙伸手阻擋。將盤子上的調羹遞到她碗中。
餓久了的人若是進食太快,很容易引起身體內髒的不適反應。李延炤命軍卒們端來的餐食中,也主要以流食為主。那侍女拿著調羹,小心翼翼地將面前碗中水一勺一勺地喂入口中,喝完水之後,又抱起一旁小米粥,用調羹一勺一勺地吃了下去。
吃喝完畢,這侍女面上也恢復了幾分神采。李延炤喚過士卒,將她面前碗碟等盡皆收走,而後輕聲問道:「方才你還不曾答我問,小娘子如何稱呼你?」
那侍女許是首次面對陌生男子如此注視,加之李延炤一雙眼炯炯有神,長期軍旅早已磨練出殺伐決斷的氣勢,那侍女在這種注視下有些渾身不自在地扭來扭去,顯得窘迫不已。
李延炤見她一副窘迫模樣,心知許是自己目光太過逼迫,於是稍稍收回視線,方聽得那侍女聲如蚊訥道:「小娘子……小娘子喚我……蘭兒……」
李延炤點了點頭,鄭重道:「既是如此,蘭兒,你且便居於此處,切勿擅自出院。屋外值守軍卒皆我麾下,你若有事,可隨時支使他們。」
李延炤取出一袋銅錢,放置於侍女面前:「小娘子暫時不在,你且將這些錢收著,但有所需,便拿錢給門外軍卒,令他們前去與你採買。我等自會全力尋找小娘子,一旦尋到,便即刻將她帶回來,讓你們主僕團聚……」
言罷,他便起身向門外而去,身後那侍女則一臉擔憂地望向他的背影。李延炤關上門,行出院落,卻正遇上大步前來的蘇撫。他連忙迎上前,拽住蘇撫問道:「蘇都尉,可知小娘子下落?」
蘇撫神情卻是一臉憤懣:「李定東!我早說令我堂妹搬至我那別院暫居。她不從,非要來此。如今可好,人都找不到了!」
李延炤聽聞蘇撫斥責,內心也是有些慚愧,眼見蘇撫便要甩脫他向別院中行去,忙又是一用力,將蘇撫拽住:「蘇小郎君,先前是我布置防衛不夠,以至人被擄走。然而現下當務之急,應是我等拼盡全力,務必將人尋回。這時節再追責置氣,於事無補……」
蘇撫瞟了一眼李延炤,見其態度誠摯,倒也稍稍耐心了一些,道:「府君已知此事,當時便令關閉四門,全城大索。然而搜了整整兩日,營兵們幾乎將郡城翻了個遍,仍是下落不明!我倒不明,你李定東在外惹了什麼人,連我堂妹都因你招致這等禍端?」
李延炤凝神細思了片刻,而後抬頭對蘇撫道:「若對方此事果真沖我來,那小郎君大可放心,小娘子如今多半無虞。然我所慮,正是唯恐對方擄走小娘子,並非是要要挾於我。這樣,便不知小娘子將如何……」
蘇撫見當下這緊急情勢之下,李延炤竟還能冷靜下來如此分析,登時便氣不打一處來。望著李延炤怒斥道:「此事不怨你李定東,倒是怨誰?若她早聽我所言,在我別院中暫居,倒未必能逢此橫禍!」
蘇撫停頓了片刻,又厲聲道:「李定東,若我堂妹有個三長兩短,你便須自己想想,如何與我交代吧!」
言罷,蘇撫轉身而走,便向那別院中行去。蘇小娘子是先前在永登殉職的蘇玄侄女,身為殉職官員的親屬,這一次失蹤能得到府君的直接過問已是多有不易。然而正是在緊閉城門,大索全城的情況下,依然覓不得她的分毫蹤跡,終使得蘇撫心態失衡,大為光火。
李延炤暗自嘆了口氣,如今委實是個多事之秋。征戰方告一段落,卻又遇到這等事情,無疑也是讓他覺得分外痛苦。
既然當初全城大索都沒有絲毫結果,李延炤對於此時再派出人手去尋找也不抱任何希望。他心中惟願擄走小娘子之人是沖著自己而來。那樣的話,遲早他能夠接受到對方的通牒,知道對方的條件,而後再見機而行,想辦法救出小娘子。
此事雖然未了,不過當下尚且一籌莫展的李延炤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喚過仍緊緊跟隨在自己左右的廖如龍,命他牽過馬來,兩人皆翻身上馬,李延炤本欲直接策馬出城,返回縣中,卻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問廖如龍道:「你家屬親眷,皆在城中,不若回家去看看?」
廖如龍聞言,更是滿面羞慚,低垂著頭道:「小娘子一日未歸,屬下也一日不敢自行歸家……惟願來日將功折罪,望司馬准允。」
李延炤長長嘆了口氣,望向自己那間熱鬧非凡的別院,心情也是差到極點。他撥轉馬頭向城門緩行而去,邊行邊嘆道:「但願這幫人,是沖李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