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偏師建功
李延炤領大軍出關又行兩日,便到達傳說中的白龍堆。此處是牢蘭海周邊一處鹽鹼地土台群。橫亘綿延兩百餘里。陽光照射在這些鹽鹼地構成的土台上,會反射出點點銀光,宛如橫卧於地的白龍身上鱗片發出的反光,故名白龍堆。
在沙漠中行軍逾兩日,即使李延炤進行了充分準備,備足淡水,麾下士卒仍是感到艱苦不已。李延炤率軍自白龍堆北側繞行,沿絲路古道西向前進。此時雖已是九月,然而在這沙漠地段中,炎熱氣候依然肆虐。這支軍隊所攜輜重數量頗巨,一日行軍路程不過三十餘里。
李柏配給李延炤軍中的嚮導足有十名。在這些嚮導帶領下,三百來名騎卒率先出行,繞白龍堆,向注入牢蘭海的北河方向前進。畜類所需飲水數量巨大。若是令騎卒隨大隊前進,很可能還未到達預定地域,軍中所攜淡水便已被支用一空。
即使騎卒率先前進,所余部伍中,用來馱運輜重以及拉車的騾馬依然數量不少。只不過在省了騎卒所用的六百餘匹健馬之後,測算一番出征所攜淡水,應當是足夠令這些部屬支撐到達北河地界。
九月中,沙漠里的氣候也是變幻不定。白晝之中風沙漫天,將卒們身著的鎧甲上,皆是在風沙中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沙土。人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夜色降臨時,士卒們在沙丘的背風面構築起簡易營地,李延炤穿梭在營地中與士卒一起搭建帳篷,不久身側一名親衛端著一盆水,行至李延炤身側。
「主簿,洗一洗吧。」端水過來的士卒捧著盆,勸道。
李延炤望向那盆。只見盆中水清澈見底。不由得皺起眉頭。
「如今人馬引用尚且不足,何以如此靡費,盛水洗漱?」李延炤望向端著盆的親衛,淡淡道。
那親衛不料李延炤出言責備,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李延炤望其神情,卻也不忍苛責,擺擺手道:「且將這水放入帳中,稍後供將卒們取之飲用吧。」
望著親衛端著盆入帳,李延炤抬起頭,環視周邊一幹將卒,朗聲道:「傳我將令,自今日起,所有輜重中所攜淡水,只能作為飲用!若有其餘靡費之舉,不論將卒,皆杖二十!」
一臉灰土,在臨時營地中穿梭巡視的劉季武,聽聞這道軍令后也是暗自點頭。
自營地中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滿是漫漫黃沙。沙地中間或有零星出現的沙棘草,也宛如寥落的星辰,在這一片荒涼之中頗顯突兀。營地周邊因缺乏木材,無法依照傳統築營之法立起營柵。諸將碰頭匆匆商議一番之後,決定向四周撒出哨騎,又層層設哨,以防敵軍任何可能出現的突襲。
「夜間宿營,將卒皆禁止解甲!武器須臾不得離身!若有號令集結,以半刻為限,不至者斬!無故驚軍,呼號奔走者斬!」
天色逐漸黑下來,溫度驟降。好在將卒個人皆準備了齊備的棉被及禦寒衣物等,不至於在這等險惡環境下凍著。李延炤反覆巡視了營地數圈,見值守放哨士卒皆忠實履行著自己職責,方才放下心來。
在沙漠之中跋涉,實在是非常考驗人的意志與體力。李延炤雖一直乘馬而行,卻也感到困頓不已。他回到自己帳中,不多會便躺倒在帳中鋪設的乾草垛上,沉沉進入夢鄉。
又經過七日艱難跋涉,這支令居縣兵方才繞過白龍堆,抵達注入牢蘭海的北河河口。諸軍順水而行,再行了十二三里,先前騎卒至此搭建的簡易營盤,方才進入眼帘。
陶恆率領的騎卒們經過數日趕工,搭建的簡易營盤已是足夠兩千來人居住。疲憊不已的步卒與輔兵們相繼開入營地,匆匆安排劃分了各營住所,這些士卒們便在各自將佐的安排下到達各自營帳住下。除去值守放哨的士卒,李延炤特地傳令各營歇息半天。士卒們紛紛困頓不已地卸下征袍,躺在粗陋的乾草床鋪上補覺。而各營將佐,卻來到大帳中軍議,來確定部隊下一步的動向。
陶恆首先報告了哨騎前出偵哨的情況。北側駐節高昌的戊己校尉若要穿越群山,前來支援海頭,可走的山道大抵有四條。其一經山脈東側,長度大約三百餘里。出口在位於牢蘭海以東,出山之後,便是人跡罕至的白龍堆;其二則是橫穿山脈最近的一條通道,自高昌出城,南行五十里左右便可進山,行二百里穿越山脈,出山口便在當下騎卒築營正面以北不足二十里。
另兩道通路則應由高昌西向,皆需繞一段路。穿越山脈的總長度也皆在三百里開外。望著地圖上標註出的那四條通路,李延炤也一時難決。
最西側的一條通道首先被李延炤否定。若是由這條通道前來,繞的路遠不說,出山之後依然要面對自己所部的阻截和北河的阻擋。而其餘三條之中,似乎每一條都有可能成為趙貞所部的通道,卻令李延炤心裡犯了難。
西側第二條通道,聽一名嚮導提供的情況,中央是有數條山澗自那些禿山谷地中流過,隨著山脈走向最終匯入北河。而中間這條山道又是最近的通途,最東側那條,雖然地勢險惡,沒有水源,不過卻可從白龍堆穿過,直插自己身後,對進攻海頭的李柏所部形成阻截。
雖然從自己的經驗與判斷來講,敵軍最終極有可能選擇東側或是中間的通路。但李延炤仍是不敢大意。軍議上依然吩咐陶恆所部騎卒應當前往各處建立哨點。確認敵軍動向之後再行調兵遣將。
在臨時營地留駐一日之後,李延炤便接到了李柏派出傳令騎的通信。李柏言自己已率部西出陽關,曆數日行軍,便抵達海頭附近築壘,並開始打造攻城器械等,準備一舉攻克防守薄弱的海頭。
李延炤便回信,將北線局勢告知李柏,言及當下敵軍動向,講出了自己設想,並強調在騎卒兢兢業業的偵哨之下,敵軍一切動向盡在掌握。
海口既已經誇了出去,李延炤也是發了狠。他命陶恆將經驗最為豐富的那支騎卒百人隊分為五組,每組一什人馬。各自攜帶十日乾糧,哨探之時務必前出二百里以上,抵近高昌對敵軍的動向進行偵察。而那道無比荒涼的山脈中,每條道也皆是派遣騎卒進行監視偵察。
數日後,一組進抵高昌的騎卒回報,高昌駐軍計五千餘,已出城沿東側第二條通道入山,長驅直入,看樣子便是打算前去支援海頭。這支援軍晝夜兼程,輕車簡從,即便在怪石嶙峋,荒涼不已的山脈中,一日行軍速度也可達五十里。
李延炤右手重重地拍上支在簡易几案上的輿圖,環視參與軍議的各營將佐,神情中無比興奮道:「諸君,趙貞不願失去海頭,已率軍出動。我等此番,便要將之牢牢擋在北河以北!即便我勢單力孤,無力盡殲敵軍,李長史攻陷海頭之後,也必將遣精兵悍卒前來赴援!」
「屆時,便是趙貞的末日!」李延炤拿過几案旁的一面小旗,插在地圖上左側第二條通道的谷口之外。
「按敵軍行軍速度,三日後可至此地。請陶百人將遣騎卒飛報李長史。其餘各營士卒做好準備。我等便讓此地——」
「化作趙貞的墳墓!」李延炤重重一拍几案,冷冷言道。諸營將見他如此堅決,亦是紛紛抱拳領命。
從李延炤個人角度來說,他對趙貞此人談不上有什麼好感,也談不上什麼惡感。只是此人在西域自立,截斷商路,裂土分疆的行徑,卻是令李延炤覺得格外不齒。
如今中原板蕩,漢家衣冠南渡。在這個中華傳統意義上的聚集圈,自炎黃始已繁衍了兩千餘年的土地上,以胡羯為首的異族無時無刻不在率獸食人。而趙貞非但不思東進光復國祚,反倒於西域一隅割據自立,截斷商路。這才是令李延炤最為不快之事。
要知道,絲綢之路若是通暢,涼州盛產的牛羊馬匹等便可自商路源源不斷地銷往西域、中亞各國,從而為涼州帶來數之不盡的財貨。絲路上各個關卡徵收的商稅,也能夠為涼州供養出一支強悍的軍事力量。而這,正是涼州能夠東進,驅逐胡虜,解救大批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漢家兒女的基礎所在。
如今絲路既斷,而州治使君雄才偉略,誓要收復西域的大環境下,作為涼州的將領,李延炤自然極為樂意打通這條商路。以辛氏為首的各郡縣中府君若是有商路為憑,自然可以靠著這條商路大發其財。李延炤自然也是相信自己能從這條疏通的商路中獲得那麼一丁點的好處。
養兵之事,便是處處靡費錢財。先前賣軍功所得的那兩百萬錢,發放了撫恤,又打造一匹武備軍械之後,已是不足一半。饒是如此,麾下也不過就這兩千餘兵。若要養兵數萬,那個開銷可是宛如流水。以李延炤當下的財力,自然是相去甚遠。
營兵們當下皆在營中準備。磨刀的磨刀,搬運箭矢,準備物資器械的準備物資器械。鮮有士卒閑置。李延炤登上一側的沙丘,望著遠處在漫天風沙中若隱若現的谷口。那便是李延炤為來日阻敵所選擇的戰場。
劉季武隨在李延炤身側。令居血戰之時,他隨少量輔兵護送縣中民戶北撤避禍。雖然並未親身經歷城中那般慘烈至極的圍城戰,然而從隨後士卒將佐們的言談之中,也大致知道了一些當時令居城中的情形。
最近李延炤與他們幾名將佐軍議之時,神色顧盼之間,較之當初已經沉寂不少。劉季武也知經過令居那等修羅地獄,身邊士卒將佐的相繼陣亡,令李延炤性情大變,倒也解釋的通。只是自己當初並未隨軍據守城頭,捱過那段艱苦絕望的時光,使得他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大戰在即,劉季武也是惆悵起來。自當初與李延炤一同自馬廄而起,這些年來,身邊的面孔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茬。他們當中有些已經埋骨青山,成為忠烈祠中的一個小小木牌,有些則已落下終身殘疾,窮盡此生,再難進入行伍,與他們一同並肩作戰。
「季武,你說,此番戰後,還能有多少袍澤弟兄,與我等站在一起?」李延炤眼神靜靜望著遠處在風沙中若隱若現的谷口,不顧沙漠中的烈風將捲起的揚沙塵土拍在他的臉上,一副悵惘神色。
劉季武緩緩垂下頭:「莫說下面的袍澤弟兄,便是你我,在這一場場戰事中,能存活到幾時,不也是未知之數嗎?」
李延炤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卻依然注視著谷口前的那片空地:「我也不知你我能存活到何時。然而處在這位置上,生死存亡,早非可以自決之事。戰事席捲而來,旁人或許可以退避,然則我等行伍之人,惟有披堅執銳,迎頭而上……」
李延炤發了一通感慨,回頭望向劉季武:「季武啊,每戰之後,我都會前往忠烈祠中,祭拜那些陣亡弟兄。看著那日漸增多的靈牌,我這心中……不是滋味……」
「尤其令居之戰後,望著工匠將陣亡弟兄姓名鐫刻於石碑之上,我便更覺心中難受……於我等來講,他們已成為祠中靈牌,成為碑上姓名。然於各家來講,父母失去兒子,婦人失去丈夫,而不少孩童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父親……」
劉季武注視著一臉悲傷神色的李延炤,道:「主簿,別人或許不知,季武不會不知。主簿所為,也不過一地之安寧,想令百姓安居樂業。戰端驟起,禍根全在虜賊。虜賊不平,則天下永無寧日……」
李延炤望著劉季武,緩緩道:「此戰得勝,則西域肅平。我必不在此地久居。回返郡中之後,我倒想請一二儒生,開設學堂,收軍中忠烈子弟入學堂讀書。也好為他們將來,求得一二傍身之法……」
劉季武聞言,望向李延炤的神情已充滿難以置信。他抱拳叩地,言道:「主簿仁義,季武為軍中忠烈而拜。軍中遺孤,如此安置,至為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