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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主簿謝艾

  這一次,涼州唯一的一個繼承人,與前任使君之間的權力交接,可謂是風平浪靜。雖然並無那些明面上的刀光劍影,不過姑臧城內的刺史府中,各個大姓士族之間的角力,也一點都不似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風平浪靜。


  然而這種情形,又正是方才登位的新任使君張駿最樂於看到的。在各個士族為新構成的州中新的政治格局而明爭暗鬥,不可開交的時候,接連而來的數道任命,卻將眾人都打懵在了原地。


  原先負責姑臧城戍衛的幾名將領,各自分別是陰氏、索氏、宋氏的人。六月末,從刺史府發出一紙調令,原先戍衛姑臧的這幾名將領,便被這一紙調令直接調去了千里之外的敦煌郡,轉歸治所在敦煌,由涼州委任的西域長史李柏所統轄。


  張使君以準備平西域為由,不僅調去了各家的這些部將,還向各家徵發了數量不小的糧草軍資,會同一支三千餘人的軍隊,往敦煌押送而去。在這場早有預謀的人事、財力以及軍隊調動之中,辛氏配合張駿唱了一出雙簧。押送去敦煌的軍資之中,足有三分之一是辛氏所出。然而經過這些年的經營,辛氏自身的財力早非昔日可比。這些軍資對別家來說,幾乎便是一年收入,而對於羽翼漸豐的辛氏來講,不過九牛一毛。


  新任命的姑臧戍衛將領,以陳珍為首,兩名辛氏子弟辛明、辛評分任司馬。宋慶也被調入姑臧,接任千人督。雖名為千人督,實則統率兩千人,端得是威風凜凜。


  在新任使君的一番布置之後,姑臧城中的局勢,已是日趨明朗起來。辛氏雖然坐大,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場上取得了明面上的勝利,然而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如今局面下,是想威脅到張使君的權柄,卻是如今州中任何一個高門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目送著宋小娘子的車駕走遠,李延炤便帶領麾下士卒們回到城門上下繼續值守。雖然眼前的端門再次歸於寧靜,然而李延炤耳畔,卻一直迴響著宋小娘子的話。


  「使君的所有用意,將軍心中真的清楚嗎?」


  李延炤開始反覆地回想著一直以來對張茂和張駿的印象。張茂此人,在李延炤心中一直是個寬仁敦厚的形象。然而他心中也是清楚,能坐上這個位置的,怎麼可能有好相與之輩。即便是從別人口中,李延炤也不止一次地聽到展現張茂另一面的事例,比如涼州大姓賈摹之死。


  說起這個賈摹,也是倒霉至極。只不過因為民間流傳的一句無根無據的流言,叫做「手莫頭,圖涼州。」張茂感到日夜惴惴不安。他生恐父兄留下的基業毀在他手中,對這句無根無據的流言竟然感到恐懼不已。而在這種情緒的支配之下,賈摹便被張茂抓起來殺掉。屍首棄市十餘日。罪名便是除了這句流言之外,毫無根據的謀逆。


  至於張茂侄子,現任使君張駿,李延炤對他更可謂是殊無好感。首次見面便是這位小郎君在姑臧城中偷雞摸狗,欲對民戶之家的婦人女子行不軌之事,還恰恰被精心布置的李延炤逮個正著。親眼所見涼州的繼承人是這個德性,在李延炤的心中,當時便給涼州的未來判了個死刑。然而興許是年少懵懂無知,如今年方弱冠的張駿,便在繼承刺史之位的這些布置上,讓李延炤看到了涼州未來的希望。


  不過今天他在端門之前攔下的宋慶之女,卻用這樣的話提點了他一下,使得他開始覺得,使君令他戍守端門,也並非是一件動機良好的事情。甚至於對他來說,這件事並非是一件好事。


  張駿調了五支外鎮郡縣兵駐防姑臧五門。其餘四人都是太守級別,而獨獨他一人是個縣司馬。說起來一個小小的縣司馬,確實在職級之上難以令眾人心服。不過一則是使君親自下令讓李延炤駐守端門,其二,則是他所帶來的這支令居縣兵,除了裝備精良之外,在將卒們的精神風貌上,也隱有一支強軍的姿態。


  這些雖然都不能算李延炤的話語權和政治資本。不過這支精兵在手,如今更是讓姑臧城中那些刺史府高官,以及士族高門們看到了令居縣兵的風采。日後談起他,令居縣兵給眾人帶來的印象,便會先入為主地在旁人心中形成對他這個主將的印象。


  而宋配之女所言的用意,李延炤絞盡腦汁,想到的無非便是張茂將他丟到這個更為顯眼的位置之上,從而可以從容地轉移那些士族高門關於爭權奪利的這些事情所產生的尖銳矛盾,轉而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畢竟端門這個重要位置,按理也應當由跟使君一家更為親近的士族子弟值守。


  如今使君遣他值守,顯然便是向州中士族們放出一個信號:若是他們不老實,日後這種緊要位置,使君便隨時可以找到信得過的寒庶之人來頂替。


  這樣一來,這些所謂高門,便不得不開始考慮未來自己,以及自己背後的家庭在政局中所要扮演的角色了。如今辛氏做大,顯然已成為既定事實。辛氏又是使君的鐵杆擁護者,得益於李延炤的思路和策略帶給辛氏一族實實在在的收益,辛氏顯然也並不太可能會主動為難他。


  只是作為得利的一方,辛氏與使君,都不太管李延炤的死活就是了。對於這種局面,李延炤自己顯然也是無力改變。宋配之女所言,他雖然也想明白了一些,不過對於這種局面,他自己卻是缺乏任何的良策去應對。內心之中,只得暗自做好了當使君擋箭牌的思想準備。


  胡思亂想了半天,見天色漸晚,李延炤便下令輪換。由駐紮在城外營寨中的士卒與城門上下的值守士卒對調。營中士卒們吃過了飯,便前來與值守士卒調換。劉季武也接替了李延炤,李延炤將令旗交給劉季武,便摘下頭盔,一步一步邁向城門,卻已是感到身心俱疲。


  回到營中,匆匆吃了幾口熱飯。如今暫時在姑臧執行公務,雖然累,然而所幸使君感念他們這些外鎮兵辛苦,便也特地囑咐刺史府主簿文吏等負責安頓好他們的伙食等雜務。士卒們便在這姑臧城下,結結實實地享受了半個月的大魚大肉。


  平日中,只有那些披鐵甲的重甲步卒們所享受的伙食待遇最好。因此在這邊,也是他們對伙食更無感。倒是一天到晚都披著沉重的鐵甲值守,人人都感到疲乏不已便是。李延炤望著營地中匆匆吃完飯,便卸下鐵甲,回到帳中休息的將卒們,嘴角也是泛起一絲略帶無奈的苦笑。


  正當李延炤洗了碗,一邊甩著水,一邊向自己帳中走去時,自營外奔入一騎,便下了馬直向他跑來。看到那名士卒急匆匆的模樣,便迎了上去。那士卒牽著馬,向李延炤一拱手:「稟司馬,刺史府方才來人知會,明日一早,由姑臧本地戍衛接過端門防務。刺史府主簿與文吏將會前來勞軍。之後我等便即刻開拔,護送幾位貴人返回郡府……」


  「知道了。」李延炤點點頭道。他目送著那名士卒轉身牽馬奔出營去,方才回到帳中。今天一天的值守,使他也是感到身心疲憊。躺下沒多久便睡著了。


  次日清晨,營地中擂響開飯鼓,李延炤便翻身坐起,而後迅速穿上衣服,披好鐵甲,便疾步行出營帳。看著各位將佐正在召集麾下士卒們列隊,他便喚過身邊一名護衛,前去通知各部將佐。


  得到李延炤的命令之後,各部將佐們迅速帶領士卒們前去開飯。飯後,這些士卒又集中在一起。各自清點查驗營中公務,以及各人刀槍弓矢等武器,還有私人物品。除去各人身穿或是佩帶的武器盔甲,余者物資皆裝車以備運走。


  沒用多久,夜間在端門值守的士卒們,也是一臉疲憊地紛紛歸來。李延炤體諒這些士卒連夜值守,困頓不已,便讓劉季武帶著他們各回帳中休息,而令其餘士卒們繼續打包營地物資裝車。用了大約一個半時辰,營地中屬於縣兵的所有物資方才被完全打包。


  刺史府的主簿叫謝艾,長相白白凈凈,一臉斯文模樣。看上去與李延炤一般大。他帶著十幾名文吏,上百名軍卒,為令居縣兵搬運來了返程路上所用的乾糧。士卒們也人人都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賞。謝艾還奉上使君親賜的一塊玉佩給李延炤。


  對於這種所謂親賜的貴重物品,李延炤倒是一直無感。只不過隨之一同奉送的十萬錢,數百匹絹帛令他大喜過望。今日縣中雖說不太缺財貨,然而維繫一支精兵所需的財貨又怎可能是個小數目。加之李延炤陸續挑選徵募探子前往隴西構建情報網,財貨更是不可或缺之物。


  「有勞主簿親自相送。請主簿暫歇片刻。」李延炤對這位態度恭謹的主簿也不乏好感,便出言相留。謝艾卻是躬身施禮道:「司馬不必客氣。我受命前來勞軍,如今已轉達上意,使命完成,便須回刺史府了。司馬忠勇可嘉,望今後在任上勤勉任事,不負使君所託。」


  「那是自然。」李延炤笑著道。言語之間,便解下腰間佩刀,雙手奉上,對謝艾道:「我輩寒傖武人,身邊也沒有可以過眼的東西相贈。這把刀自我入行伍以來,便一直跟隨著我。殺敵無數。請主簿收下,權作謝禮。」


  謝艾見李延炤如此鄭重,也是有些不知所措,連忙推脫:「此乃司馬舊物,謝某怎能橫刀奪愛……不妥,不妥,還請司馬收回……」


  李延炤再未言語,只是一直用雙手捧著那柄刀,卻令謝艾著實有些手足無措。見李延炤態度堅決,謝艾便只有雙手接過那柄刀,道:「既然司馬誠意十足,謝某便愧領司馬相贈。」


  望著謝主簿一行逐漸走遠的背影,李延炤轉過頭,對身旁陶恆道:「整隊集合,準備開拔。」


  一聲令下,列隊整齊的步卒們紛紛在各將佐們的率領下起身,排成三人一行的數個方陣。押運輜重糧草以及各類物資的士卒們正在緊張地牽著繩子將車上所搭載的輜重物資等捆牢。按照軍律,若是在行軍途中掉落物資,則押送士卒去手。如今更是在州治城外,若發生這種事情,打得可是整個令居縣兵的臉。故而,誰也不敢去觸這個霉頭,將自己往死路上送。


  戰鋒隊的百餘名士卒已卸下各人盔甲裝車。此時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都披著一身輕便皮甲,正在忙著拆毀營寨的營牆。拆下來的一根根圓木被整齊地碼放在營地中的空地之上。李延炤也已遣人去知會了接防的城門守軍一聲,將這些用來構築營牆及各種營地設施的木料移交給他們處理。然而當派出的騎卒返回時,已經足有一月未開的端門,此時卻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自城下折返的那名騎卒聽到城門打開的吱呀聲,連忙策馬閃到一旁。城門洞中隨即便行出一個由眾多貴人車駕所組成的車隊。當先一騎緩緩行出,先於那一批貴人車駕,直向令居縣兵所暫歇的地點而來。


  李延炤正站在陣列森嚴的縣兵一側,百無聊賴地拋著手中的一顆小石子。對城門附近的情況根本沒有過多關注。直到看到一旁隊首的崔陽對著他擠眉弄眼的,李延炤才發覺事有不諧,而後轉頭望去,卻看到蘇小娘子騎著一匹馬款款而來。


  李延炤呆立在原地,手中方才把玩著的那枚石子,也在不知覺間落到了地上。身後的崔陽卻在不合時宜地模仿著一段惟妙惟肖的鳥鳴,不由得令李延炤分外氣憤。他不再顧忌其他,彎腰從地面上拾起方才那顆小石子,便轉身向著崔陽投擲過去。崔陽見狀慌忙閃躲,直引得隊首的劉季武一陣側目。


  蘇宛雲策馬停在距離營地數十步遠的地方,而後微笑著望向李延炤。劉季武感到周遭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一般。不過觀兩人神情,便已會意。他轉過身去,裝作未覺。而李延炤卻清了清嗓子,裝腔作勢地舉起令旗吼道:「開拔!」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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