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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令居強兵

  令居縣東五里,山腳下。原先只是依著逆水河的一個亂石灘。如今已是被令居縣兵們平整出來。原本在此處散亂堆著的石堆也早已被運走。那些石頭被砸成碎石子,而後在去歲冬季時候,由縣令辛彥與司馬李延炤兩人發動流民增築令居城牆的行動中,被築進了加高的令居縣城的城牆中。


  而這一片廣袤的河灘,則被縣兵們修葺成了新的校場。騎卒們在其中近山的區域往複賓士。山腳下樹立著二三十個木質假人。而步卒們則穿著厚重的鎧甲,奔跑在逆水邊上。如今李延炤給這些步卒們的任務,也早已加量到每天往返令居與郡府一個來回。除了披甲,還不定時地將一尺見方的兩個鑄鐵盤分別捆縛在將卒們的前胸後背,以此來鍛煉他們的耐力。


  從起初的叫苦不迭,到後來的習以為常,這些步卒足足用了一年光景。好在他們的待遇在軍中最為豐厚,即使一個十口之家,僅靠軍中這一個步卒的收入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因此每當操練得疲憊不堪時,這些士卒想想家中親人,便也總能咬牙挺過難關。


  曹建就在校場上操練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有些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了校場的邊緣。望著山邊那些往複賓士,肆意用手中弓箭射擊著木質假人的騎卒,他的思緒便不由自主地飄回當初在廣武軍中,他自己還是一個喂馬的小卒。如今幾年過去了。雖然職位與事功皆已突飛猛進,不過曹建反而更懷念起當初那些日子來。


  先前李延炤調任令居,曹建並未申請一同隨行。雖然李延炤明確表示支持他留在廣武。不過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確實令他始料未及。本想著留在廣武軍中能有更好發展,誰知卻落得一個這樣下場,也讓曹建感到無顏再見李延炤。


  許是心知曹建的這般想法,李延炤便制止了想要前去迎接的劉季武等人。囑其照常帶隊操練。而李延炤,則在營中自己屋內擺下一桌酒宴。畢竟他們與曹建之間那麼久的交情,什麼表示都沒有,也太說不過去。還會讓曹建以為他仍然是在為當初之事而耿耿於懷。


  曹建立在校場之外,孑然一身,和校場上兵將們熱鬧非凡的景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副詭異的景象,很快便被站在點將台上監督各軍操練的劉季武盡收眼底。劉季武將手中令旗交給一旁的副將陶恆,而後便大步走下點將台,直向校場邊緣的那個孤獨身影走去。


  校場邊上的曹建,看到點將台上下來一位將佐向他走來,定睛細看,方才發覺竟是老搭檔劉季武。見劉季武如今意氣風發的模樣,頓覺自己與之宛如雲泥之別,心中卻更添幾分尷尬與失落。


  劉季武彷彿對曹建的這種尷尬失落渾然不覺。他行上前去,接過曹建背著的包袱,而後右手一伸,已是攬著曹建向縣城方向行去。如今令居縣兵中最為精銳的騎營與戰鋒營已皆歸於劉季武代管。李延炤也要求他事事能夠親力親為,讓這些新選的縣兵精銳能夠有一種全新的氣象。因此劉季武在營中,吃住都是與士卒一起。每到操練時間,也必親臨校場。頗有一種與士卒們同甘共苦的意味。


  除此之外,去歲之中不斷有隴西地區流民逃亡至令居。李延炤在其中選取一些家中丁口眾多的民戶,便落戶在令居縣中。其餘的,則向郡府發了公文,請求郡府接納其中一部分。而去歲通過蘇撫打劫了劉趙數個郡縣稅收的廣武郡,此時正是富得流油。而且去歲郡城擴建,直到今年還未完工,也正是人手緊缺的時候。辛太守便將這些流民當寶一樣通通接納走了。


  丁口眾多的那些民戶足有近千戶。即使繼續開墾田地,縣中也難以全數滿足他們耕種取食的需求。其中一部分分不到田地的人戶,便接受李延炤與辛彥的提議,開始畜養縣府提供的牛羊馬等牲畜。平日由縣府按量供給衣食。到了收穫季節,則以畜類產品來換取糧食。


  這些流民早已司空見慣了隴西地區豪族與劉趙的剝削。他們可是完全不計較百姓的死活。更遑論給他們衣食了。顛沛流離至此,早已看破人生的百般艱辛。能活著已是不易,又哪裡能求得事事完美呢?


  於是在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這些流民的安置便算是劃上了一個相對比較成功的句號。這些人丁眾多的民戶中,每家都按照李延炤的要求,出一名丁口到縣中充任輔兵。輔兵本人由縣**給衣食,主要參與各種軍中雜務,和縣中各項工程的修建。而對於這些輔兵家中,縣府也是有一定的寬鬆政策,比如辛彥提出的規定:輔兵之家,只納半稅。便是說家中有丁口在縣中擔任輔兵的,家中便可免一半的稅。


  如此一來,本來還為自家男丁去當兵而心懷忐忑的民戶們,便紛紛歡呼雀躍地將各家男丁送至軍中。如此一來,除去千餘正兵,縣中所掌握的輔兵也是有了千人左右的規模。


  如果不是令居縣太小,沒有那麼多可以容納開墾的田地,李延炤倒是想開墾出一大片地來,讓這些輔兵成為軍屯。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沒有地給他們做軍屯來耕種,便也只能發展出一部分副業來。思來想去,李延炤便盯上了縣城附近山中那些茂密的樹林。


  反正這些樹林,也是天然長成。這個時代伐木的效率低下,又不怎麼存在過度消耗自然資源的顧慮。這一千餘名輔兵便被李延炤任命的將佐帶出去可了勁的伐。這些樹林可以為縣中提供源源不斷的木材。而上等的木材,也是可以成為商品和重要的戰略物資儲備。


  如今的令居縣,早已成為一個有幾分世外桃源意味的存在。各色貨品琳琅滿目,糧食錢物早已堆滿了縣府府庫。縣城之中,還開闢了一條橫貫東西的商業街。由縣府出資修建。每個鋪面每天只需向縣府繳納十文錢的稅款,便可以在這街上吆喝一天的買賣。


  雖然早已不復自己方才到來時候那副寥落模樣,不過李延炤對於這些還是不能說完全滿意。只是自己所掌握的那一支逐漸強大起來的縣兵,才是給他無窮動力的源頭。


  現今的這支縣兵,在武興郡鐵礦源源不斷出產的鐵料支持下,武備與當初早已不能同日而語。兩百餘人的騎卒,早已達到一人雙馬的配備標準。精選的一百多名步卒,如今也能身著一百三十餘斤的鐵甲,拿著十多斤重的諸刃長刀行軍數十里。


  另選了二百名臂力出色的士卒,拿上了工坊中出產的強弓勁弩,成為弓弩手。而剩下那五百來人,也早就更換過武備。如今人人都至少有一件皮甲蔽體,手中所持刀劍槍戟,也皆是在灌鋼法下大量出產的精良武器。


  曹建自校場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皆是令他驚詫不已。在與劉季武的攀談之中,他更是了解到了如今的令居縣真實的風貌。不由得也在暗自後悔他當初一念之差,沒有跟隨李延炤同來令居,還因此讓兩人原本良好的關係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惜已是悔之不及。


  兩人一路走著聊著,用了小半個時辰,方行入縣城之中。如今的令居縣城,隨著去歲之間大量流民的湧入,變得也是熱鬧了起來。曹建聽著城中大街小巷販夫走卒的吆喝聲,看著眼前街道上一片片摩肩接踵的人海,不由得讚歎道:「李司馬,果非常人也!」


  劉季武聞言,笑了笑,卻對曹建道:「司馬在營中為你備下酒席,給你接風洗塵。想當初我等一齊由關中來此,情誼當是最為深厚。切莫辜負司馬的一番好意和苦心啊……」


  曹建聽著劉季武的話,神色中也平添幾分懊惱。然而也只能默然不語,隨著曹建一同行入大營。劉季武帶著曹建一路行去,所遇到的值守士卒們紛紛按刀行禮。劉季武也一一點頭,以為回應。


  到了營中一座屋子前,劉季武伸手叩了叩門,裡面隨之響起李延炤的聲音:「請進!」


  劉季武推開門,拉著曹建的衣袖,將他引入屋中。屋內李延炤正襟危坐在上首。屋中擺著數張拼接起來的長條胡桌。胡桌上各色菜肴米酒,豐盛至極。而甫進屋內的曹建,看著這一桌的美味佳肴,面上卻是一副寡淡神色。


  李延炤見是劉季武引著曹建入內,忙從上首站起,而後繞過那胡桌,快步走上前來,把住曹建的臂膀,哈哈大笑道:「曹建!我之得力臂助,來此一年有餘,可算把你盼來了……」


  聽聞李延炤充滿熱情的開場白,曹建卻是低垂下頭,感覺心中有愧,澀聲道:「曹某人不通情理……早先愧對司馬,還望司馬不計前嫌……」


  「說的哪裡話!」李延炤故作嗔怒道:「早先你留在郡中,我心中並無不快。若你能在郡中混出一片天地,我也會由衷為你高興。我等一路自關中而來,有了今天這番光景,是為不易,且行且珍惜。」


  曹建雖然知道李延炤很可能並不會特別在意此事,不過從李延炤口中聽到這段話,還是牽動了他心中一根名為愧疚的神經。


  「走,我帶你去看看,如今令居強兵的風貌!」李延炤見曹建一臉羞愧神色,便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不由分說便拉著曹建向外走去。兩人甫一出門,劉季武便跟在他們身後隨行。出門的時候,還順手將李延炤的屋門緊閉上。


  李延炤拉著曹建行到營中點將台上,曹建順著李延炤的視線望向營中每一處,營房雖是黏土夯制,不過卻排列分佈得錯落有致。巡營的士卒們衣甲鮮明,各執刀槍劍戟,井然有序地穿行在各個營房之中。營牆四角的望樓之上,也各有兩名士卒值守。這一個縣的駐軍,經過這一年多光景的調教,已能夠如此秩序井然,甚至不輸於郡兵。也讓曹建暗自讚嘆不已。


  兩人在點將台上,各自眼望四方。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然而沒過多久,營外已是響起了嘹亮的號子聲。李延炤知道是在外操練的士卒歸營,便連忙將視線投向大營轅門處。先進來的是那兩百餘名騎卒。在校場上操練之時,他們隊形散亂,往複賓士。不過此時,他們卻是排著整齊的隊形,一排排一列列相繼進入營中,而後保持勻速緩行到點將台前,將卒們勒住馬,而後紛紛滾鞍下馬,等待著各自主將的命令。


  騎卒們下馬列隊完畢之後,自轅門處踏著整齊的步伐行入營中的,便是那一支身披鐵甲,手執長刀的步卒。方才曹建在校場上,已見到他們氣喘吁吁地在逆水邊奔跑的姿態。那時尚不覺有什麼特別。不過這百多號鐵甲步卒列著整齊的隊形行入營中時候,那種鐵甲森嚴,無與倫比的氣勢,才是最讓曹建感到驚異不已之處。


  李延炤見到曹建面對這支鐵甲步卒時所表現出來的驚奇神色,便波瀾不驚地對曹建道:「這支戰鋒營,乃是自步卒中精選高壯威武之士編組而成。如今雖氣勢奪人,然而畢竟未歷戰陣,未必堪得大用……」


  曹建目光炯炯地看向那些士卒,而後又轉頭望向李延炤,探詢一般言道:「不過李司馬最為在意的,也恰恰就是這支步卒吧?」


  李延炤點點頭:「我的確是對他們寄予厚望。不過誰也不曾編練這樣一支步卒。有朝一日上了戰場,他們表現如何,我也是全無把握。只盼他們能夠對得起耗費人力物力,為他們打造出來的這麼些堅甲利刃吧。」


  點將台下聚集起來的那些騎卒與步卒各自的將官,都發現今日站在點將台上的,竟是李司馬與另一位有些面生的將佐。只有原先在廣武軍中呆過的一些人,方才認出跟李延炤站在一起的那名將佐,正是闊別已久的曹建。


  見台下諸軍皆望向自己。李延炤也知他們是在等待自己的號令,便向前緊走幾步,而後朗聲道:「解散!等開飯鼓響,便各自帶去伙房用飯!」


  解散令下,那些士卒也並沒有一鬨而散,而是紛紛在自己將佐的號令之下列隊帶回。而後李延炤向著曹建招招手,笑道:「令居縣兵如何,你也是親眼所見。這就隨我回去,今日與君重逢,定當以水代酒,灌你個肚兒圓……」


  李延炤攬著曹建向營房中自己所居那屋行去。正當兩人慾推門邁步而入之時,卻聽聞身後響起一聲洪亮的報告:「報——李司馬。騎營二隊伍長張萬才,為司馬呈上州治來信!」


  李延炤詫異地轉過身去,拿起那名伍長手中書信,見那信封口處,用火漆封嚴。上面還依稀可見封口印章。


  他將信舉至眼前,對著那火漆細細觀察了一番,直到看清楚那印章正是陽刻的兩個篆字:張茂。


  李延炤右手耷拉下來,面上已是勃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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