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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緊鑼密鼓

  辛彥顯然是一個在心理上更趨向於穩定的人。不同於他的叔父向緊張的財政狀況低頭而批准的這個有些瘋狂的軍事行動計劃。自從他聽說了這一個計劃之後,就明確地向李延炤表達了反對之意。然而就其根源,這些決定也並非李延炤自己所做出。若想改變這一動議,李延炤便只能建議辛彥自己跑一趟郡府了。


  辛彥簡直無法可想,自己那個一貫求穩妥的叔父,怎會生出如此瘋狂的決策!若此事事敗,讓劉趙識破。對於方才通過和議穩定下來局勢的涼州來說,很可能又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兵災!若到了那時,究竟是用更多的財貨物資去填劉曜那難以滿足的貪心,還是集全州之力動員下層軍民拚死一戰呢?


  不樂觀地說,即使動員全州軍民,做拚死一戰,也未必能穩定局勢。畢竟上一次在金城之下的慘痛教訓如今仍是深深印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兩邊實力差距畢竟太大,即使下層將卒拚命死戰,面對劉趙的炮灰大軍,也險些據守不住。


  不同的人,對於同樣的事來說,他們各自不同的閱歷會促使他們自己做出不同的抉擇。蘇撫正當年輕,而且先前的軍事經歷,就是不斷地進行冒險,不斷地去打擊敵人的運輸隊,截獲敵軍的財力物力來充實自己。因此在他的心中,不乏這種軍事冒險與放手一搏的思想。而生於涼州士族大戶,從小衣食無憂的辛彥,就無法理解並贊同這樣的謀劃了。


  辛彥自任縣令以來,雖然也同李延炤一起,見證了諸多民間疾苦。對於底層百姓,尤其是流民的生活狀況也不乏同情。然而自小衣食無憂所養成的謹慎性情,也使得他難以接受這種冒險的決策,哪怕這個決策的出發點是對郡縣以及所屬的百姓有利的。


  蘇撫對於此事,所慮無非是如何不讓對面劉趙發覺這些軍卒的真實身份。而辛彥得知此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事敗之後無法收場。這樣一來,對此事本來決意支持的李延炤,也被卡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中進退兩難。


  辛彥當機立斷,即刻便去找了一輛馬車,而後驅車向郡府行去。而李延炤在辛彥離去之後,靜下心來細細思慮一番,料定既然辛翳已經動議決定支持此事,辛彥自然難以說服他的這位叔叔。自己還是須加緊籌備。畢竟時間緊,任務重。短短一個冬天,既要訓練麾下準備出擊的士卒,也要訓練那幾名探子。最終結果如何,他心中終究還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那四名囚徒歸家呆了幾日,其中倒也是有腦袋活泛之輩,立即便收拾行裝,想要帶領一家人逃離本縣。然而他們出門之後,不過轉了一條街,便從周遭酒樓茶肆之中衝出十幾個手拿刀劍的便衣捕快,當街將他們擒拿。並且毫不廢話,立即押到縣府中去面見李延炤。


  李延炤對這等兩面三刀的拆台行為感到異常氣憤。他將原本那位囚徒又押下堂去杖五十。他的家眷們就在一旁嚎哭,看著他被杖得死去活來。而後李延炤又為這位意圖逃跑的老兄加了一倍刑期,並即刻押赴大牢之中。他的家眷們則被放回家中。


  除去這一段小小的插曲,其餘三人倒也安安生生地在家呆了幾天,而後返回,均是向李延炤表示,自己願意為縣府做事,只求寬赦他們之前所犯罪行。李延炤當著三人的面,簽發了給他們各自的赦免令,而後蓋上了他自己,以及辛明府的大印。


  除此之外,李延炤還同這三人各簽了一紙協議,以為約定的憑證。這幾人家眷每月供養的財貨糧米數量也在其中明確。其一是讓這些人安心,其二也是為縣府財務收支提供憑證。


  在這一紙協議上按上了鮮紅的指印之後,這幾人便被丟到軍中,開始隨同軍中那批新選騎卒一同操練。李延炤並非想將他們訓練成軍卒。然而基本的騎術與保命技能,他還是想讓這幾名將來要成為探子的人多學習一下。畢竟若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刻,這些技能,或許就能保住他們的命。


  然而李延炤自始至終也未對他們明確將要指派他們去做什麼事。眼見被發配到軍中,這幾人頓時有些傻眼。不過想到之前李延炤所講的那些對他們家眷的優待條件,便也只得眼一閉心一橫,認命了。


  這種合作態度,也讓李延炤感到非常滿意。先期之時,除去隨軍操練,李延炤還親自教授他們識字。畢竟之後要做探子,若是連字都不識,得知了情報也無法寫畫出來,那才是令人感到真正的絕望。


  這幾人本來先前就都是家中頂樑柱,說道識字計數,也是都懂得一些。加上李延炤在操練之餘給他們特別開的這麼些小灶。很快便能夠寫出完整且清晰地表述含義的大段文字。並且完成萬以內的計數和加減法等簡單運算。


  李延炤又拿出本縣之中一部分的地圖,並帶他們到實景去,學著識圖用圖。及至後來,甚至要求他們能夠按照自己所處的地方,繪製出來周邊的簡易地圖來。這卻是著實為難了這三人不短的光景。他們在地圖上抓耳撓腮,拿著筆要繪圖之時,也是一籌莫展。


  非常無語的李延炤只得一點一點教起。從測距,到標示各種圖例……經過月余的操作,幾人也開始慢慢地開始掌握到了此事的一些訣竅。


  辛彥自郡府返回之後,便將自己關到了屋內,除了白日在縣府之內處理一些政務,其餘時間幾乎不再出現。李延炤倒是與他私下深談幾次,也知辛彥未能改變府君做出的決策。對於將來,這位年輕的縣令心中不乏深深的憂慮。只是如今,他已無力去改變任何事情。


  冬日裡,縣府事務並不繁忙。先前充任書吏的那九個老部下,也被李延炤名正言順地又抽調回軍中。在劉季武的統籌之下,對於新選騎卒的下層將佐們開展了掃盲班。一群軍中粗漢乍然拿起紙筆,其懵逼絕望之狀,一如當初在廣武軍中時候的諸人一般無二。


  掃盲班臨時設在李延炤在營中的住所之中。營房內,也就他這個住所稍顯寬大。不過三十餘名將佐在其中,這住所也是稍顯擁擠。李延炤破門而入,看到的確是屋中一個個狀如苦瓜的臉。


  眾人面對著一面屋牆,那面屋牆被用炭灰刷出一塊偌大的黑板。劉季武正用右手捏著一塊土,在炭灰刷成的黑板上寫著字,而那些粗漢們便拿著毛筆,苦著臉在面前草紙裝訂的書冊上一筆一劃地照著寫字……


  李延炤輕咳了兩聲,眾人的目光霎那之間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指了指黑板,對屋中坐著的那三十餘名將佐言道:「劉百人將所教,諸位都須好生去學。我擇日考核,不合格者杖二十!不想挨板子,就好生習字……」


  李延炤話音未落,屋中已有一名將佐舉手。李延炤點點頭道:「有什麼疑問,講出來吧。」


  那將佐騰地一下起身,而後問李延炤道:「報告李司馬,我等皆是軍中粗漢,戰陣之上,率領麾下弟兄衝鋒陷陣不就行了?為何卻要在這裡,學些文吏才用得到的事……」


  李延炤哈哈笑了兩聲,而後轉向劉季武,道:「劉百人將,你學生的問題,便由你這位當先生的來回答吧。」


  劉季武聞言,便轉過身來,面向方才提問的那名將佐。那人此時頗有些玩世不恭地看著劉季武,卻不知他要說些什麼高論,來成為自己這些人必須在此讀書習字的理由。


  劉季武拿過面前几案上的一塊抹布,而後轉身擦去黑板上方才寫的字,又拿起土塊,在那簡陋的黑板上唰唰地畫起圖來。見劉先生不教字了,轉而開始畫圖,下面坐著的那三十來名將佐紛紛好奇不已,目不轉睛地盯著劉季武手上的動作。


  李延炤站在門邊,看著劉季武一筆一劃地用心畫著的那幅圖,心中已有數。他畫的那幅圖,正是自己這些人還在營中喂馬時候,隨都尉馬平前去平叛那一次的形勢圖。


  劉季武筆走龍蛇,用了不過半刻鐘的功夫,那次平叛的態勢,便已清晰地展現在黑板上。眾人望著黑板上的彎彎繞繞,卻都不知是何意,一時間面面相覷,方才偶爾發出的交頭接耳的嘈雜聲,也在此時歸於沉寂。


  「這是建興九年秋,我與你們李司馬一同經歷過的一場戰事。禿髮鮮卑部在臨羌附近起事,聚眾萬餘,並迅速攻克臨羌。我郡聞報,即立即著手令郡中以及各縣騎卒集結,準備赴援。那場戰事,如今軍中那些老營騎卒也有不少經歷過。」


  劉季武說著,手中的泥塊已經在圖中標出的西平郡上畫了一個圈:「西平軍不明敵情,據守西平,不敢輕出。我部甫一到達西平,與西平騎卒合併,而兩部合併,也不過九百餘騎卒。這九百騎卒迅速西進,探查清楚叛軍所據之地。叛軍中由禿髮鮮卑本部組成的核心力量,據守在臨羌縣城之內。而其餘跟隨其叛亂的余部,則在縣城外安營立寨。」


  劉季武說著,又在圖中臨羌縣的位置畫上一個圈:「我等趁敵不備,迅速襲擊敵營,並引敵追兵入伏。是夜,斬級數百。叛軍吃虧之後,次日便集眾而來,欲攻取西平。司馬認為西平城堅,且敵軍已有防備,定然難克。不妨渡河,往湟水上游而去,築壩蓄水,以期賊軍在攻取西平遇挫之後渡河之時,水淹賊軍。」


  劉季武頓了頓,又道:「司馬僅憑一紙地圖,及各部哨騎偵察結果,便建議都尉領我等往上游而去。賊果攻西平不克。恰逢天降暴雨,湟水水位猛漲,我等開閘放水,頃刻之間,賊軍便被洪水一分為二。落入河中溺亡者不知凡幾。仍留在南岸的兩三千賊軍,也被西平軍一鼓而潰。而北岸賊軍失去輜重,走投無路之下,又企圖前往進攻長寧。最終在長寧城下,賊首伏誅,叛亂平定……」


  聽著劉季武的講述,屋中這些將佐們開始逐漸沉寂下來。九百騎卒,在並未藉助太多外力的情況下,擊敗萬餘叛軍。雖然早先也聽聞老營騎卒中的種種傳聞和敘說。然而當他們聽到劉季武所講的這一段事情的詳細過程,在他們的內心之中,仍然不乏種種驚嘆。


  「我如今將這幅地圖畫在此處。若是我不講,你們不識字,又知哪裡是哪裡?地圖不識,態勢不知。更何談韜略在胸,籌謀破敵?」


  劉季武手一伸,又指向了站在門口附近的李延炤:「彼時,李司馬不過是一介小小的什長。短短兩年過去,如今你們再看,他是何等職位身份?領兵打仗,本就不是僅憑一腔血勇,率領麾下弟兄衝鋒陷陣就算完事了!若是你等抱定此種想法,窮極一生,怕是也難堪大用!不叫你們悶頭去校場上無休止的操練,而是在此讀書習字,也正是因為司馬對你們有更高的要求。」


  「望諸位日後切莫再抱殘守缺。努力讀書習字,今後在戰場上,看得懂地圖,明了態勢。才能堪當大任。當得起大任,對爾等或是爾等親眷,也是一件好事。」


  先前發問那名將佐,此時略有不安地扭頭來回看看。直到看到並沒有人注視著他,方才忐忑不安地悄悄坐到地上的蒲團上。


  劉季武丟下手中已經快畫沒了的泥塊,而後返身拿起抹布。再向門口看去,李延炤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了……


  冬季快要結束之時,這段時間努力的結果雖然不能說是斐然,不過也是卓有成效。那三名探子祝捷、杜明、錢述已基本掌握騎術與各式武器使用。如今帶他們到一處陌生地域,他們也能很快地將這地域的簡圖繪製出來。


  李延炤根本不擔心這些市井小民刺探情報的能力。如今又教會了他們諸多軍事手段。刺探敵軍在一城一地之中據守兵力等大致的基本軍情,輔以哨騎偵察等手段,得到這些情報應該已是不成問題。


  而劉季武率下的那些兵卒將佐,經過一個冬日的操練,已是基本成型。今後再經過一段時日的以戰代練,他絲毫不懷疑,這些騎卒將會成長成為一支強大的力量。


  祝捷、杜明、錢述三人在李延炤的授意之下,踏上了前往隴西的路途。即將開始他們頗具傳奇色彩的間諜生涯。李延炤披盔戴甲,站在令居縣外十里亭,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一時思緒難平,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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