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十一年冬
時間已經是逼近冬日。流民們今年墾荒之後的冬麥也早已播種下去,郡府為此還特地派出了幾名主管農業的吏員,對流民們耕種冬麥也進行了一定的指導。在冬季來臨之前,各里坊的里吏也組織人手,在遠河的田間地頭打了不少井。而後將各自的田地澆透,以期來年春夏交際能獲得一個不錯的收成。
趁著冬日到來之前,又正是游牧民族為越冬而發愁的時候——他們所畜養的牲畜,每逢冬日便會帶給他們一大難題。牲畜在草木枯黃的冬日,非但不長膘,而且它們食物的來源也成了很大的問題——相當多的情況下,它們甚至會與部落中的人搶食吃:為了維護來年畜群的規模,部落中的族人也不得不忍痛勻出一部分口糧來供養它們。
在這個時節,也正是牲畜價格跌底的時候。除去在任何時候都算是搶手貨的馬。不管是牛還是羊,現今價格都趕不上往日的七成。李延炤腦袋活絡,自然知道這時候正是通過與游牧貿易從而大發其財的時候。也完全可以通過這些貿易,從而在縣中發展自己的小規模畜牧業。養了羊不僅可以做肉用,而且羊毛也可以成為生產流通的貨物。
至於牛,在這時代法律中,做肉用肯定是被禁止的。不過耕牛越是普及,農業生產的效率顯然就越高。至於馬就更不用說了。補充縣兵所用,賣出賺取資財,甚至還能換來鹽鐵等戰略物資。李延炤更是深刻地意識到,與禿髮部或者其餘的諸多少數民族維持這種貿易,將會給本縣帶來怎樣巨大的收益。
至於跨境貿易,李延炤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過若是進行此事,所要牽扯的人與事就顯得太過繁雜。而且涼州往西,通往古絲綢之路的途徑,又被西域長史府趙貞所封鎖。建興八年長安陷落,整個北地幾乎淪於胡羯之手。張茂假攝涼州,便引起西域長史趙貞不服。趙貞自領所部,割據伊吾、高昌、鄯善等地自立。可以說自此之後,西域便脫離了涼州政權的控制。
雖然跨境貿易確實能帶來更為豐厚的利潤,不過當下這種情況,顯然並不具備通過絲綢之路進行貿易的條件。且趙貞所據之地,對涼州更是防範備至。即使一支小小的商隊想要進入西域長史府的地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至少在當下,涼州是並不具備進行跨界貿易的條件。
當打聽到湟水流域各個部落牲畜價格紛紛跌破原價七成之後,李延炤便開始籌集糧食及部分食鹽等等這些游牧部落緊缺的物資,準備再組織一次交易。這次趁著牲畜價格便宜,他是打算再換回來一批牲畜,而後相繼售賣。同時留下一定規模的畜群,開始在縣中發展這種小規模的畜牧業。
產業的複合和多樣化發展,也是盤活經濟的有力手段。若是能這樣發展幾年,令居縣幾乎便足以與湟水流域隸屬西平、晉興二郡治下的那幾個富裕的縣相媲美。待到那時,充裕的物資和財貨,武裝起來一支強大的縣兵,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這一次因為涉及的財貨量較之上次更為巨大,李延炤不得不親自帶隊,又抽調了四個百人隊的軍卒,押送著兩百餘車糧食食鹽等物資,向著臨羌縣而去。劉季武、崔陽、秦大勇三人隨行。李延炤用他們進行協助,也正是想讓他們熟悉與游牧部落易貨的這一系列流程與注意事項。若是以後再需要進行這樣的貿易,他們幾人便幾乎完全可以替代自己來發揮作用。
四百餘軍卒,押送著滿載的兩百多輛糧車,浩浩蕩蕩地開出縣去。車輪碾壓過揚塵的土路,士卒們的腳步堅實地踩踏在這並不算平整的官道上。人人默不作聲,裹緊身上的衣甲繼續前進著。
這支令居縣兵在之前也算經歷過大戰的磨礪,吃苦耐勞較之先前,已是長進了不少。李延炤雖然早就令工坊中的那些裁縫們為士卒們製備越冬的厚衣物。不過限於人手有限,產能不足,即使現在已經近了冬日,士卒們卻依然是沒有能夠全部領到越冬的衣物。
隨著縣中那位樊掌柜被抄家,留給了李延炤一筆頗為豐厚的家產。除去發放撫恤之外,作為縣兵主官,李延炤也讓營中士兵們嘗到了不小的甜頭。棉布麻布等等每人發了兩匹,仍是餘下不少。饒是如此,家中有手巧婆娘的軍卒們,自然能夠靠著賞下的這些布來為自己添置一身合體冬衣。不過還是有不少士卒們,在初冬蕭瑟的寒風中打著冷戰。
李延炤與崔陽、秦大勇數人騎著馬,由隊尾策馬持行至隊首,看著眼前緩緩行過的軍卒們。劉季武在隊尾留著,收容掉隊者。每前行約一個時辰左右,李延炤便會下令全體休息一刻。
行軍本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在冬日行軍,其實更加考驗將領的組織能力。若是行軍一事安排不妥,很可能因為惡劣的自然條件和艱苦的跋涉,引起士兵們的不滿。若是發展嚴重起來,甚至能夠變成一場嘩變。李延炤久歷行伍,自然不會放任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三人策馬立於隊首,看著一撥撥押車軍卒緩緩前行。轉眼間首排便已行出百來步。從李延炤面前經過的一名年輕士卒,緊裹著自己身上的外衣,因為冷,嘴唇已經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紫色。這年輕士卒見李延炤等就在一旁,便也不敢多言,只是牽著拉車的馬匹,艱難地走著。微張的嘴在寒冷的空氣中哈出一道道白霧。
望見那士卒艱難跋涉的背影,李延炤心中乍然生出一絲惻隱。他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給一旁騎在馬上的崔陽。而後便拔步而去,插入行軍隊列之中,不過幾息光景,便已追趕上了那名年輕軍卒。
牽著馬的那名軍卒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便抖抖索索地回頭望了一眼,卻正看到李延炤向著他而來,一時間心中驚愕,便木然立在原地,轉過身來,獃獃地看著李延炤,不知這位何故找上了自己。
李延炤解開外面所穿的皮甲,而後利索地脫下自己的外衣,一把甩去,便搭在了那名年輕軍卒的身上。那軍卒突逢如此變故,心下也是驚愕不已,連忙跪地語無倫次道:「司馬……這可……可使不得。天氣冷……還是……還是司馬自己……穿上吧。」
李延炤心知自己原先一聲令下,數顆人頭落地的事迹在這些軍卒們心中留下難相與的印象。不過治軍惟嚴,將會很容易激起士卒們的反彈。在平時施以一些類似於這樣的關懷,也能更有助於自己融入到這些士卒之中去。
收買人心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李延炤捫心自問自己,於此道也只不過是初窺門徑。對於這些在他手下的軍卒,也是盡量示之以誠,厚其賞賜,並且嚴明軍紀,加之先前據守大河北岸金城大營之時,他在營牆上數番血戰,殺敵無算,也為他在這些士卒之中加了不少印象分。
李延炤匆匆穿戴好自己那領皮甲,而後拍了拍那名年輕士卒的肩膀,笑道:「無妨。你便穿著吧。這種天氣,我倒還承受得住。」言罷便轉身匆匆而去,那名身上披著李延炤外衣的年輕士卒,便一臉受寵若驚地目送他離去。
夜晚宿營之時,因現在押送著數量不小的糧食和鹽,李延炤倒也不敢託大,便命全體伐木立營。天氣寒冷,揮斧伐木的士卒們倒也不曾有什麼怨言。他們輪流伐木的光景,身上已是漸漸感覺到熱乎起來。匆匆立好一個足夠數百人居住的營寨,他們所押送的那些鹽糧貨物,也都紛紛被安置到了營地之中。
營地中很快升起了數十處篝火。士卒們紛紛聚攏到篝火旁取暖。帶隊的數名百人將倒也不用李延炤操心,很快便排出了夜間值守的哨表。便在這小營地中將就了一夜。
次日清早,眾人匆匆吃過早飯之後,便繼續踏上路途。經過三天的跋涉,李延炤親率的這支隊伍,終究是到達了臨羌縣外。
雙方之前都已經過一次貿易,對這項貿易的章程各自有了一份初步認識。李延炤抵達臨羌縣之後,便令所部在縣城外立營。他便又入城去拜見了馬都尉。由馬都尉派遣了一名小將,與劉季武一同前往禿髮部營地,遞上此次所攜糧米食鹽等物的賬簿。因先前已有使者來回溝通,禿髮部也很快地開始挑選牲畜。
已有一次前車之鑒,現今雖然雙方對於此貿易之事仍有幾分生澀,不過經過兩天,交易還是很快達成。李延炤看著此次交易獲得的數量頗多的牛羊牲畜,內心已經開始幸福地犯了愁。
此次又交易良馬一百五十匹,牛一百五十頭,羊三百隻。禿髮部的族人感念李延炤這次如同及時雨般來到的交易。部落中面臨這等寒冬,已經有牛羊開始因缺少食物和惡劣天氣而凍斃。收購了這麼多的牲畜,無疑大大減輕了部族之中所面臨的糧食壓力。
這些族人送來了一批凍斃的牲畜,有三頭牛和三十餘只羊。作為贈品送給了這些縣兵。李延炤派劉季武帶了一個隊的士卒,抬了一頭牛和十隻羊給臨羌縣中的馬都尉送去。而後便拔營上路,準備返回縣中。
那些作為贈品的死畜自然而然地成了返回途中眾人的食糧。有肉吃對於這些軍漢們來說,人人都是歡欣鼓舞。返回途中竟也再不復原先那般士氣低迷。李延炤令軍士們分割了一頭牛和十隻羊的肉,而後取來鹽,進行了一番腌制,以備後用。
返回縣中之後,李延炤又給軍中留下了五十匹馬,準備賣的一百匹則在縣外找了一處山谷間,調撥了數隊軍卒輪流看顧。牛也同樣給縣中留了五十頭,而剩下一百頭亦是圈養起來,準備來年開春之時再出手。
至於那三百頭羊,李延炤決定下發給那些田地不足的民戶畜養。不過每到秋季,羊毛可以剪掉的時節,縣府要向這些民戶徵收一部分羊毛作為稅賦。其餘的部分則由縣府出錢物或者糧食來收購。這些羊的所有權,也並不全歸於這些民戶。這些羊為民戶們創收的同時,縣府亦有條件:民戶不得擅自屠宰自己養的羊。
若是民戶們畜養的羊死亡,則須向縣府報備,由縣府派人查驗羊的死因。若是蓄意而為,則勒令民戶賠償。出不起賠償的,沒收等價田地作為賠償。李延炤也不想讓這些民戶眉頭一皺,就把原本可以源源不斷創收的羊宰掉吃肉。目光長遠的人能夠看清長遠的收益。而大多數目光短淺者只能看到眼前的一點點利益。
圈養的牛馬,依然由縣府遴選一些過冬有困難的流民戶們來負責照料。縣府向這些民戶發放足夠支撐他們越冬的糧食作為報酬。劉季武則負責日常巡視這些圈養的牛馬,每日點數,並且查看它們的身體狀況。李延炤嚴令若是有病畜,一定要先將它與平常畜類隔離開來,再請縣中獸醫前往診治。
安頓好了這些牲畜的事務,李延炤又去了一趟營中,請周興選拔百名有騎術基礎或是身體柔韌性較好的步卒準備充任騎卒。另選百餘名身體強壯的步卒,單獨另編一個百人隊,由周興親自統率。周興雖然不太清楚李延炤此舉何意,不過他還是遵令照辦。
工坊之中,經過這月余的辛勤勞作,頭一批二十把諸刃長刀已經打造出來。李延炤招呼了一什士卒,將這些刀先搬到營中入庫。並喚過司庫記錄了這些武器的入庫情況。一整個冬季,工坊中陸陸續續打造出了將近七十口諸刃長刀。在營中司庫的管理下,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紛紛登記入庫。
除去打造長刀,李延炤還交給李良一個新任務,便是鑽研打制鐵甲之法。這個時代防護力最好的兩檔鎧,較之後來出現的一眾鐵甲,防護力仍顯得稍遜,李延炤苦思冥想了幾日光景,方才繪製出了一張圖紙,交給了李良。令他按照圖紙來試製新式鐵甲。
在建興十一年冬,令居縣上上下下可謂忙得不可開交。並無特大利好消息或是壞消息。在與劉趙交戰之後的這第一個年頭的冬季,便就這麼平平常常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