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斬決犯官(上)
審理完竇掌柜之後,李延炤便命人將他押送到縣府大牢之中好生看管起來。並令差役等不得為難他,每天依然好酒好菜地看顧著。如此,也算是李延炤本人對他採取了合作態度的一種回報。而且此人究竟要怎麼處置,他卻依然還是沒有做出一個明確而肯定的決斷,便權且將他看押起來,容李延炤細細思考一陣。
他親自與褚縣尉一同將此案的案卷整理出來。褚縣尉在整理各人口供的時候,一直在不住地感慨。此番這件事也是大出他的意料。本來一進堂內便看到李延炤在審問這位竇掌柜,他心中也是頗有些怯意,生怕李延炤不知輕重,弄出個好歹來,回頭縣中那些大戶士族們發難,可絕對是令他們萬萬承受不了的雷霆。然而親耳聽到這竇掌柜的供述,得知他們所做下的那些事,褚縣尉也是恨得牙痒痒。
案卷整理完畢后,李延炤便請褚縣尉暫且代他值守半日。他實在按耐不住陣陣困意,決定要去後堂之中休息一下。昨日查抄竇宅,一夜未眠,加之最近處理縣府中事務,晚睡幾乎已成了家常便飯,李延炤也著實支撐不住。
一覺醒來,李延炤出屋看了一下,已是深夜時分。他如今來這世界已兩年有餘,卻依然不會夜觀時辰之法,只能憑藉前世的一點可憐的經驗,初步確定此時是丑時到寅時。想到明日還得傳令到軍中,斬決一干犯官,竇掌柜該如何處置,他目前仍然是沒有絲毫頭緒,想著便覺頭痛不已,於是又回到屋中,躺下繼續睡了。
次日一早,雞叫兩遍之時,李延炤已是醒轉。而後他換好衣服走出屋,便往一干部下所居的廂房中而去。輕輕打開門,卻見眾人仍在酣睡,只有崔陽方才起身穿衣,見李延炤進來,正要行禮,卻被李延炤擺擺手阻止了。李延炤湊到崔陽耳邊悄聲道:「稍後穿好衣服,便出來隨我同去大牢之中。」
崔陽心中不知李延炤要去大牢中做些什麼,然而也是不便相問,便只是應承下來,而後快速穿好衣物,系好腰帶,便出門隨李延炤一同往縣府大牢而去。兩人到了牢門口,守牢的差役們見是李延炤親自前來,便趕忙為兩人打開牢房大門。李延炤與崔陽二人魚貫而入,卻見一個獄吏正在牢中值守,李延炤便忙問道:「先前送來的軍中犯官,如今關在哪裡?」
獄吏起身行禮,聽聞李延炤要去探視軍中犯官,便忙在前方引路。李延炤與崔陽跟在後面。三人走過獄吏獄卒們值守的班房,又下了兩道樓梯,再向內走,便是陰暗潮濕,又低矮的牢房了。李延炤行入其中,便弓起身子。他視線餘光總覺得他的腦袋似乎要撞到這牢房低矮的天花板似得。
狹窄的甬道,也只容得兩人並排通行,李延炤看著甬道兩排用木柱隔開的一間間牢房,內里有不少犯人都是坐在牢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然而更多的卻是半死不活地坐在牢房一角的乾草上,看也不看他們走進去的這些人,彷彿他們的出現,根本與這些犯人自己無關。
李延炤看著這陰暗逼仄的地牢,每間牢房只是在牆壁最上方有個不過一尺見方的小窗口,關在牢里的犯人,最愜意不過是陽光照進窗口那短暫的半刻鐘時間。一旦看到陽光自小窗口投射進來,這些犯人不管是年紀輕輕的小郎君,還是年過半百的老翁,都會歡愉地挪動著身體,享受著陽光短暫的溫暖。
而被關在最裡面,身戴重鐐的那三名犯官與營中文吏所處的牢房,卻是連一個小窗口都沒有。他們只是透過各自牢房的木柱,看著別間牢房中貪婪地享受著陽光照射的犯人,一臉艷羨之色。
當看到李延炤進入牢中,最終走到他們幾人的牢房跟前停住腳步,四人都是一臉不敢置信,起初隔著木柱獃獃地望著李延炤,呆立了幾息功夫,還是鄭司庫最先反應了過來,急忙在牢中向李延炤跪地叩首,道:「罪人鄭通,見過李司馬。不意李司馬竟親臨這污穢之地……」
鄭通的舉動正提醒了呆立著的幾人。他們反應過來,連忙立即向牢房外的李延炤跪下,各自叩首道:「罪將見過李司馬!」
李延炤見眾人這副樣子,一時間也是感慨良多,他轉頭對獄吏吩咐道:「將牢門打開。讓我進去與他們說幾句話。」
獄吏神情卻是有些猶豫,道:「這……他們可都是重罪啊……司馬此舉不妥吧?」
李延炤聞言卻是哂笑兩聲,淡淡道:「你是怕我將他們放跑,還是擔心他們死前不甘,在這牢中害我?」
獄吏聞言,忙躬身道:「小人豈敢……」
李延炤淡淡道:「他們四人都是我親手所抓。我一至此地,便發現此等驚天貪墨之案,斷無對他們網開一面之理。你若是怕他們害了我,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兩年前投軍,入營不過月余,便隨軍前去平定禿髮部叛亂,至今兩年有餘,所歷戰事不知凡幾。親手斬殺之敵,沒有百人,也不少於一隊之數。他們幾個如今還都帶著重鐐,又豈會是我的對手?」
聞言,獄吏神情有些不自然,忙應承道:「是,是。司馬言之有理。小人這就為司馬打開牢門。」言罷,獄吏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而後湊到牢門處的鎖上,連試了幾把,終於是將牢門打開。
李延炤揮手屏退獄吏,而後信步行入牢房,眼看著牢房中或跪或坐的幾人,神情中卻頗多感慨。他行入牢房中,隨意地找了一塊乾草墊著的地方席地而坐,而後面向四人,感慨萬千道:「李某從軍兩載,親手殺敵至少一隊,然而親自下令逮捕徹查並斬決的軍中同袍,你們四人,還尚屬首例。」
鄭通此時跪伏於地,想到自己即將走上刑場,早已是泣不成聲。王川,楊濤此時已是直起身來,懊悔不已地看著李延炤,只有楚瑋起身席地而坐,語調中滿是灰敗之意道:「司馬今日來,若是只為告訴我等這件事,便請司馬回吧。我等雖此次犯案,然而投軍的日子,哪個不比司馬長?」
李延炤看著楚瑋,淡淡地點點頭,而後悠悠道:「你錯了。我此來,無非是問問你們幾人,還有何等心愿。如今雖然你們犯律伏誅,然而畢竟同袍一場。先前我對你們承諾,此事只追究你們,禍不及家人,李某說到做到。如今各位如若還有何等心愿,不妨直言,只要是合乎情理,李某都會予以滿足。」
聽聞此言,四人卻一時間都是抬眼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沒了聲響。李延炤看著守在牢門口的崔陽,從自己懷中摸索了一通,而後遞出一隻錢袋,對崔陽道:「去城中置辦些酒食,回來之後送到伙房,我便與他們一起吃頓飯吧。」
崔陽聞言,略有疑慮地看了看牢房中的四人,又看了看李延炤,直到李延炤催促,他才轉身向地牢出口走去。
「只要李司馬信守承諾,切莫讓我等罪責禍及家人,便罷了。我等倒也沒有什麼別的心愿。」坐在地上的楚瑋一臉頹然之色,開口言道。
「李某不敢說別的事,言出必踐還是做得到的。楚司馬放心。」李延炤面無表情道。
王川聞言,猶猶豫豫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而後用戴著鐐銬的雙手捧到李延炤面前,道:「我與內人成家也有十年了。家境卻一直貧寒,倒是我對不起內人。如今又犯下如此不可寬赦之罪。只請李司馬將這東西轉交給她,囑她好生看顧兒女,我便也別無所求了……」
李延炤從那顫抖的手中接過那物事,卻見是一個成色普通,雕琢粗陋的玉佩。心下一時間竟有些默然。沉吟半晌,抬起頭道:「諸位且放心,如今爾等兒女皆是年幼,李某自會上心護持他們。稍後李某便會儘力在縣中開設一所學堂,收容兵戶子女們入內讀書,諸位的子女,自然也在其內。」
四人聞言,面色不一,卻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之色。王川、楊濤、鄭通三人聞言,經過短暫的驚愕與意外,幾乎立時便拜了下去。原本席地而坐的楚瑋,也是大感意外,看著一旁三人連連叩首,嘆了口氣,也是拜了下去,口中道:「司馬如此寬宏,我等念及之前禽獸之舉,卻愈發慚愧……」
李延炤起身,將幾人一一扶起,甬道中卻已響起一陣腳步聲。眾人抬頭看去,卻是崔陽帶著伙房的幾名差役,手中或提著食盒,或提著酒罈,正向他們這間牢房而來。
「李某今生無緣為各位喝一次祝捷酒,便喝一通送行酒吧!諸位且做個飽死鬼,來日若再投胎,切記下輩子切莫為惡,切莫輕動貪念……」李延炤嘆息著,將牢門打開,一干提著酒食的差役已是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