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越俎代庖
褚縣尉離去之後,李延炤又囑咐一干屬下們,去縣衙後堂中找來水火大棍、令箭、驚堂木等充門面之物。然後將縣衙中那些訴狀案牘分門別類,分別用幾隻箱子裝起來,而後抬到後堂中去,李延炤道是稍後他自會一一閱覽。
約莫兩刻鐘光景之後,劉季武返回縣衙之中,與其同行的幾人,手中皆是提著若干用竹條編織的簡易食籃,內中裝著各式各樣的吃食。劉季武手中還提著三四壇酒,大剌剌地便走進正堂之中。李延炤讓他們先將這些酒食送到伙房中去,稍後晚間再招呼褚縣尉前來一同吃喝。幾人依言而出,找了半天也未找到伙房在哪,還是後來有名小吏指引,方才將酒食送至伙房。
而縣衙內的眾人,卻都匆匆整理了一下形象。而後各自拿著水火大棍,立在縣衙中兩側。李延炤小時候看電視劇,一直覺得縣太爺升堂是這世上最威風的事,並且深受其毒害,搞得他如今處在那是最為崇拜的威風位置,便強令這幫屬下搞了這麼一出。來滿足他自童年開始就一直不曾滿足過的虛榮心。
半個時辰后,褚縣尉帶著兩名訴訟人,從縣府側門進入縣府中,而後便照著李延炤的吩咐,直奔縣府正堂而來。方才李延炤誇下海口,言及自己願意代勞,來處理縣府中的一應事務。這褚縣尉便也心生疑竇,正想借著這麼一樁案子,來探探李延炤的成色如何。
褚縣尉先令兩名訴訟人在堂外等候,而後自己進入堂中,準備向李延炤復命回報一番,一進堂中,便吃了一驚。他見到方才在堂中那些身穿皮甲,肆意無狀的士卒們,此時卻都是拿著水火大棍侍立兩側。雖然他們高矮不一,有的顯得壯碩無比,有的看起來卻又瘦小。然而他們人人身上那股昂揚與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凜冽殺氣,使得這位縣尉,對他們也不敢再小覷。
「楮縣尉莫驚慌,我也是覺得如此威風,便令他們如此。」李延炤笑呵呵地與褚縣尉打著招呼。褚縣尉連忙施禮道:「戚氏與胡嘉二人帶到,此時正在堂外聽審。請司馬召其過堂。本尉相信司馬自有明斷。」
「好!」李延炤點點頭,對一旁崔陽道:「喊劉季武前來,執筆記錄。」又沖座下首位的秦大勇道:「傳戚氏、胡嘉二人升堂!」
秦大勇扭頭沖著正堂門口喊道:「傳戚氏、胡嘉二人升堂——!」他的聲音至為洪亮,連在李延炤左近的褚縣尉乍然聞之,身體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而分列正堂兩側的其餘兵卒,卻依然肅立,動也不動。
門外戚氏與胡嘉兩人,聽聞這聲通傳,便都邁步,向著堂內走來。進得堂內,卻見兩側矗立著二十來名身著皮甲,手持水火大棍的兵卒,皆是生面孔,原先那些衙役早已不見蹤影。兩人又向堂中首位看去,卻見一年輕人正端坐在几案之後,也是身著皮甲,將卒模樣一個年輕人,原先熟悉的縣尊面孔,卻不知哪裡去了。
胡嘉見狀,心中一驚,身邊戚氏已經盈盈跪下叩首。胡嘉卻兀自站在原地,發問道:「此處斷案,為何不是張明府?」
李延炤心中一哂,卻是不露聲色道:「張明府不在,現今由我署理縣府事務,胡嘉,你還有何疑問?」
胡嘉皺著眉,道:「你又是誰?你言自己署理縣府事務,你說了算嗎?」
李延炤聞言,哈哈笑了兩聲,道:「我是縣府司馬。今日到任,張明府與我同級。他若不在,我自然有權署理,你不服嗎?」
李延炤話音方落,兩側手持水火大棍的部下們,已皆是面露寒光逼視著胡嘉。那胡嘉見狀,只得跪下叩首道:「草民並無不服之意。只盼司馬能公斷此事。」
李延炤點點頭:「本人自然會公斷。訴狀我已看過。戚氏,你訴狀上所言,可是實情?」
戚氏叩首道:「回司馬,草民訴狀所言,句句是實。若有一句不實,甘願伏法領罪!」
李延炤點點頭,繼而又轉向胡嘉:「胡嘉,你因無法服役,便以逆水邊十畝肥田為代價,請戚氏之子秦峰頂替你服役,可有此事?」
胡嘉聞言,連忙抬起頭來:「草民摔斷了腿,請秦峰代我服役是實,然而當初我找他說的時候,便說是近山的那十畝薄田。至於說近水的十畝肥田,絕無此事!」
戚氏在一旁聞言,憤怒地轉過滿面淚痕的臉,面向胡嘉道:「你胡說!你用十畝肥田,誆騙我兒子代你應徵從軍,如今……如今我兒戰亡在前,你便翻臉不認人……嗚嗚……虧得我兒,替你……替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戰死……我苦命的兒啊……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們這一家……一家子,可怎麼過啊!」
李延炤拿過一旁的驚堂木拍了一下,口中依樣學樣地吼道:「肅靜!」
隨著這一聲大吼,方才嚎哭不休的戚氏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轉而抽泣不已。
李延炤又轉頭問戚氏:「你說胡嘉答應給你們十畝近水肥田,此事可立有字據,或有什麼證人?」
戚氏依然抽泣著,斷斷續續道:「此事,只有我與我那……那苦命的兒知曉。我們都是……都是不識字的人,哪裡……哪裡會想到讓他立字據……」
李延炤點點頭,又看向胡嘉:「你答應給他們十畝近山薄田,可立有字據,或是有什麼證人?」
胡嘉聞言,依然是搖搖頭:「當初相談之時,只有……只有我們三人在場,也沒有字據……」
戚氏聞言,邊抽泣邊道:「兒呀……當初我不叫你去……你偏貪圖那十畝地,非要去……現今……現今你可看到?你沒了……那十畝地,人也不給咱了……」
李延炤聽得戚氏的抽泣,心中也甚為悲涼。他看向胡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看得那胡嘉心中發毛,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過了約莫有半柱香功夫,等到戚氏的抽泣聲漸漸低了下去,李延炤方才抬頭,繼續道:「胡嘉!我聽聞年初你因在山上摔斷了腿,故而無法服役,可有此事?」
胡嘉恭敬垂頭,道:「此事屬實,望司馬明鑒。」
「方才我見你進堂來的時候,腿腳挺好,看不出哪摔壞了啊?」李延炤輕笑道:「莫不是你因此而詐傷,逃避兵役?」
胡嘉額頭上已現出細密冷汗,忙不迭道:「冤枉啊!司馬,我冤枉!」、
李延炤並未理會他的呼喊,轉頭問向一旁記錄的劉季武:「在軍中,托傷詐病,以避征伐,該當何罪?」
劉季武抬頭,中氣十足道:「當斬!」
聞言,胡嘉已是面無人色。李延炤卻不緊不慢,又道:「胡嘉,你既為世兵,縣府下發給你那些田地,可有字據地契?」
李延炤這一次,就幾乎是明知故問了。世兵地位低,一家人靠著一個腦袋栓褲腰帶上拚命的人,才能得縣府撥下幾畝田地耕種糊口,又哪來的地契字據可言?
果然,胡嘉面無人色,身體如篩糠一般抖著道:「沒……沒有字據,也……也沒有地契……」
「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認定,這塊地並非屬於你,乃是縣府提供給世兵之家糊口之地。如今你既托傷作病,世兵自然無法繼續擔當,那麼,縣府是否可以收回你先前所有的田地?」
「司……司馬……」胡嘉抬起頭,眼神急切,便欲為自己辯解一番。
「回答我!」李延炤重重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
「先前你與戚氏與秦峰相談之時,你所承諾的,究竟是十畝肥田,還是十畝薄田?說!」
聞言,胡嘉額頭上的冷汗,已是凝聚成珠,滾滾落下。
「司馬……草民……草民全招……先前……先前草民,草民是答應了給他們十畝肥田……是草民……草民一時豬油蒙心,故而抵賴……草民詐傷……也是屬實……只求司馬放過草民一家……給他們留幾畝……幾畝糊口的薄田吧。草民……草民願意繼續回軍前……軍前效力……」
李延炤望著下方磕頭如搗蒜的胡嘉,望了一眼身旁一臉驚訝之色的褚縣尉,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褚縣尉眼中也現出一番奕奕神采,望望胡嘉,又望望李延炤,面上已是一派折服之色。
「戚氏兒子為國死戰捐軀,你承諾贈予的那十畝肥田,依舊交由戚氏家耕種。至於你……逃軍之罪,欺詐之罪……按軍律,當予斬首!然本司馬念及你一家老小,免你一死,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秦大勇!將他架出去,給我杖二十!狠狠地打!」
半晌之後,堂外終是傳出一陣噼里啪啦的大棍擊打皮肉的聲音,和胡嘉那一聲聲高亢的慘叫。
廳堂中的褚縣尉,迎上起身走下堂的李延炤,豎著大拇指贊道:「司馬此番斷案,別開生面,使褚某心服口服!」
李延炤一把攬過褚縣尉,悄聲道:「我今日在此越俎代庖,還望日後張明府歸來之時,褚縣尉能多多美言幾句……炤就感激不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