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涼州辭> 第二百零八章 戰後餘波

第二百零八章 戰後餘波

  和議的消息雖然在軍中城中廣為傳播。然而在結果以官方文書的形式正式下發之前,誰也不敢妄言此次戰爭以及和議的結果,到底是凶是吉。金城郡城頭以及北岸大營之上,依然還是眾多全副武裝的甲士執戟戒備。只是城中以及營中的眾多傷員,已經被兩邊主將安排人手護送回了廣武郡城。郡城之中的醫館,一時皆是軍中傷兵。


  值得一提的是,陳珍不知憑藉什麼說動了他所募發的氐羌部落。在和議的消息傳到他所部之前,他便率領著這些部眾,攻陷了防備力量薄弱,城牆低矮的南安郡城。饒是如此,劉曜也保持了難得的剋制。他又派出使節前往南安郡中,向陳珍通報了和議之事。卻也不曾強令陳安率部撤出南安。只是派遣了萬餘兵馬抵達南安城北十餘里,以做防備監視只用。


  陳珍卻也看得開。劉曜沒有提令他率部撤出南安,他便賴在南安不走了。南安與先前被圍困的冀城幾乎是隔河相望。陳珍登城便能隱約看到冀城的情形,見冀城方向,劉趙大軍也是不再進攻,方才感到大鬆一口氣。如今情形,再做任何軍事上的行動已是不妥,況且氐羌部落的戰鬥力,他心中也是有數。便樂於率部在南安郡城屯駐,靜待和議結果傳來。


  陳珍並未等待多久,隨著姑臧的信使帶著一紙使君的親筆信來到南安,他便只能遵從軍令,率部撤出南安,將這座城池又拱手交還給了劉趙。


  同時,陳珍亦接到指令,率部接應冀城、桑壁殘餘的涼州軍撤退。劉曜也很配合地命令圍困二城的部屬撤圍。陰鑒、韓璞二人分別帶著萬把人的州治余部自二城中撤退。人人皆不敢信撤圍為真,各軍皆是如臨大敵。即使夜晚宿營,也皆是伐木立寨。經歷十餘日的行軍后,渡河到達晉興郡地界。這些士卒將吏們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金城一線,屯駐在大河南岸的最後一萬多趙軍也在劉岳的率領之下,拔營緩緩退去。目送著這最後一支撤退的來犯之敵,金城城頭的張閬終於是放下心來。隨著趙軍的退去,金城郡內的各軍也是受命紛紛集結,而後離開金城,各返駐地。待得城內廣武、晉興各軍紛紛撤走之後,張閬在城樓上點數,才發現開戰之初整整一軍兩千來人的金城軍,如今已是不足八百人。


  傷勢尚未痊癒的李延昭,在廣武大營之中,等到了這支返回的疲憊之師。廣武軍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也由出發時的兩千來人,銳減到不足一千。步營傷亡最是慘重,返回時僅余不足兩百人。而孫建雄的射聲營,也是傷亡過半。被臨時抽調走,隨陳珍去隴西地界興風作浪的騎卒們,損失倒尚在可接受範圍之內。如今尚且仍有近兩百人。


  劉季武歸營之後,便去找李延昭。通報過後,掀開帳簾便跪在地上,澀聲向李延昭請罪。李延昭勉力爬起,上前攙扶劉季武,卻牽動傷口,痛徹心扉。瞬間便齜牙咧嘴起來。劉季武皆是看在眼中,連忙站起扶住他,道:「司馬的傷,仍未痊癒,便好生調養,切莫事事親力親為了。末將此次去往隴西,翻山越嶺,陣亡袍澤們的遺體竟都未及帶回……愧對司馬!」


  李延昭坐回到几案之後,緩緩搖了搖頭,道:「唉……季武你說什麼傻話。出征在外,條件有限,無法帶回陣亡袍澤遺體,我也能夠理解。只盼你在事後能將這些袍澤們的姓名記下,也好在忠烈祠中為他們立下牌位,撫恤其家孤老幼弱。寬慰這些袍澤們的在天之靈……」


  劉季武聞言,叩地垂首道:「屬下謹記司馬教誨。陣亡袍澤名冊已是統計完畢,稍後便送來司馬帳中……」


  李延昭讚許地點點頭,又道:「季武你此番隨陳護軍在隴西,戰況如何?想來斬獲定是不少。」


  劉季武起身,苦笑道:「斬級七百餘。然而再多又有何益?戰歿的袍澤們,卻是再也回不來。若末將能選,寧可不要這樁所謂功勛。只盼能帶領袍澤們好生歸來,心中已是大慰……」


  李延昭又是搖了搖頭:「季武能如此想,我倒也贊成。然而此番兇險,戰前誰人能知?我也曾率部於北岸大營抵禦趙軍猛攻。血戰竟夜,身被數創……就連牛二壯……他……他也為保我而戰死!我本已決心戰死牆頭,孰料命不該絕。永登縣兵及時赴援,守住大營,我也勉強活了下來……唉……」


  劉季武聽著李延昭的講述,神色卻是一陣悲切:「二壯……二壯兄弟……他……他戰死了?」


  他從小就與牛二壯同在一村,年齡雖比牛二壯大幾歲,然而也算是從小一同長大的玩伴。此番突然聽聞牛二壯戰死。走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一個兄弟,再歸來之時,卻只聞其死訊,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從他心底來說,也感到無法接受。


  「怨我……怨我啊……」李延昭眼睛又是酸澀起來,將臉埋在兩手之間,痛悔不已:「我若是強令他隨你們前去守衛浮橋,現在大抵還活著吧……從投軍之初,他便跟隨著我……我卻根本不曾提拔他……他到死都還是個小卒……我、我悔不當初!」


  劉季武聞言,亦是委頓於地,顫聲道:「二壯……二壯兄弟的屍首呢?還在嗎?我……我想再看他一眼……」


  「季武……二壯屍首當時便被我命人送回……如今早已下葬。忠烈祠中,已立起了他的牌位……我等什麼時候想念他了……便去忠烈祠中看看他吧……」


  劉季武聞言,霍地一下站起,而後也不顧與李延昭作別,轉身便向帳外走去。


  李延昭見狀,連忙起身惶恐道:「季武!你……你現在去?」


  劉季武卻已行出帳去。沒有回話,只有匆匆掀開,又被匆匆放下的帳簾,在外間的狂風中搖擺不休。


  李延昭不顧傷口隱隱作痛,拚命追出帳去,行至半途,終究是熬不住傷口撕裂一般的疼痛,不得不捂住腹間,背部深深弓起。宛如蝦米一般。附近的軍卒見李延昭這副模樣,連忙上前攙扶,卻被李延昭甩開。


  隔得遠遠的,李延昭只見劉季武去馬廄中牽過馬,而後便要一路小跑馳出營去。眼看追不上的李延昭,也只得去到龐曦帳中,替自己與李延昭兩人請了假,而後出帳,奮力向營外追去……


  半個時辰之後,李延昭追至忠烈祠外,卻見那一什看守祠堂的老卒皆是在祠堂之外。忠烈祠中,正傳出劉季武撕心裂肺的嚎哭聲。


  「二壯!二壯……半月不見……你怎麼就去了!你怎麼可以死!你娘怎麼辦啊!」劉季武的嚎哭之中,還伴隨著叮零咣啷的聲音,顯然是祠堂之中物件被他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地打翻在地而發出的。李延昭見狀,心中更加惶急,上前推開門,便直向著祠堂內行去,邊走邊高升呼喊道:「季武!季武!」


  祠堂中依然傳出來嘈雜聲音。李延昭邁開大步直向內而去。然而卻是牽動身上傷口,一時間痛楚不已。他捂著傷口,委頓在地,正在外邊的什長見狀,連忙進來攙扶他。


  李延昭在什長的幫助下,勉強站直了身體。他向什長投去了感激的眼神,然後示意自己能走,等什長放開他,他便又向著祠中行去。


  祠堂之中已是一片凌亂。劉季武正抱著牛二壯的牌位,後背靠在供桌之上,一邊嚎哭,一邊用自己的腦袋去撞著那張供桌。供桌之上擺的牌位落的落,倒的倒,一片凌亂之狀。


  李延昭緊走幾步,上前拽住劉季武的手,大吼道:「季武!你冷靜點!」


  劉季武一把甩開李延昭,雙手抱著牛二壯的牌位,又陷入自己心緒上深深的悲痛之中。


  「季武!人死不能復生!」李延昭雙手扶住劉季武的肩膀,沉痛道。


  「走開!」劉季武奮力掙脫李延昭,在掙扎過程中,卻不慎打到李延昭腹部的傷口。李延昭頓時覺得腹部如同被重擊了一下,火燒火燎地痛。他額頭上霎時布滿冷汗,而後便跌倒在地,一言不發。


  劉季武一下子將李延昭擊倒在地,自己也是傻了眼。他抱著牛二壯的牌位頹然坐倒在地,喃喃道:「李司馬,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延昭坐在地上好生緩了一口氣,而後站起身,痛惜地看了劉季武一眼。劉季武此時仍是在癲狂狀態。李延昭心中也知失去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對劉季武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打擊。


  李延昭只得嘆了一口氣。而後強忍住傷口的劇痛,一瘸一拐地向祠堂外走去。


  走到祠堂外。李延昭將那名什長悄悄叫到一旁,而後塞給他一吊錢,語調沉痛道:「劉百人長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陣亡了,他心中難受,將祠堂中搞的有些亂……等他離開,煩請收拾一下……」


  什長垂首恭敬道:「那是自然,司馬請放心。」


  李延昭點點頭,又道:「今日之事,希望什長能守口如瓶。」


  什長點點頭:「司馬請放心,屬下自會約束部屬,今日之事,一個字也不會往外說。」


  李延昭拍拍什長的肩膀,而後轉身向著來時的路返回而去。他身後,仍是不斷地傳來劉季武痛苦不已的嚎哭和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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