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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釜底抽薪

  晉興太守陰平,自開戰以來,就幾乎沒有面對什麼麻煩的局面。晉興郡地處湟水下游,水草豐美,良田沃土,不知凡幾。此次劉曜傾國而來,兵鋒直指金城、廣武、姑臧這一線。而對於涼州主要經濟帶的湟水流域晉興、西平二郡,只派了自己的兒子,趙南陽王劉胤帶數千兵馬,做一個牽制性佯攻。然而劉胤這個負責佯攻的將領,演技實在是太差。


  晉興郡乃是張氏首任涼州刺史張軌在永嘉之亂后,為安置關中與隴西逃難而來的流民所設。這些流民本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園,流徙至涼州安身,聽聞趙軍來攻,群情激奮之下,短短數日便募集四千餘丁壯,由晉興太守陰平所率,渡河與劉胤相攻。雙方大戰一日,趙軍小挫。劉胤便藉此退居臨洮,裹足不前。因此儘管金城一線殺得天昏地暗,晉興這邊卻是百無聊賴。


  陰平自是不甘寂寞,本想帶兵直接殺奔臨洮,將劉胤擒於帳下,卻深感自己兵力不足,難以為繼。兩相為難之下,便請援於西平。孰料西平太守用兵持重,堅決反對陰平的冒進之策,於是陰平攻拔臨洮,直插隴西的作戰計劃,就這樣胎死腹中了。


  這些日子裡,每每看到陳珍所率騎卒渡河擊賊,返回時皆是滿載而歸,短短旬日之間,斬獲敵首已有近三千級,心中艷羨自不必說。而隴西地區那些規模有限的氐羌部落,也從劉曜那裡打劫到了足夠部族中人用到明年的糧草。於是皆大歡喜,除了被打劫的趙國皇帝劉曜,與沒仗可打的晉興太守陰平,大家都很快意。


  糧道接連遇襲的消息傳至趙軍中樞,披甲坐鎮的趙國皇帝劉曜,險些從胡床上跌下來。當接連幾封皆是如此的告急軍報陳放在他的案頭時,這位深受其害的人,忍不住對著手下的將軍們咆哮了一陣,並且難得一見地乾綱獨斷,一方面命臨洮狄道一線屯駐的後備兵前去保衛糧道,一方面命金城一線的劉岳加緊進攻。他一次帶了這麼多兵前來攻涼,幾乎是志在必得,怎能容忍糧道遭襲的小小挫折便放棄安定西北的大計呢?


  陳珍返回西平之後,便縱馬直入城門,本欲直趨郡府,卻聽聞守門軍士言道陰府君正在城樓之上,便到達瓮城之內,而後下馬,自顧自地向城牆上走去。劉季武等人便將馬統一集中在瓮城的東側,而後數百騎卒便紛紛下馬,圍坐到了瓮城西側來。一時間瓮城之內,人喊馬嘶,好不熱鬧。


  陳珍上得城頭,卻正見城樓之前,一名披盔戴甲的將官搬了一根胡凳,端坐其上。正是晉興郡太守陰平。陳珍見狀,急忙上前,與之見禮。卻見陰平只是懶洋洋地拱手權作回禮,神情萎靡,頗為鬱悶。


  陳珍見狀,卻也是不急,在陰平身旁反覆轉悠了幾圈,而後開口道:「陰府君究竟是為何事而鬱悶不已呀?」


  陰平又是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陳護軍有所不知,在下在這晉興郡中,每日看爾等威風凜凜,縱馬馳騁,殺敵建功,我卻只能率數千精銳窩在城裡頭,這心裡啊,簡直不是個滋味……唉……」


  陳珍聽聞,也是淡淡一笑道:「莫非,陰府君想領軍出征,橫掃虜賊?」


  陰平眉頭一展:「可不是嘛!知我者,陳護軍也!然而不曾有機會啊,那劉胤小兒,與我激戰一日,雙方互有損傷,孰料劉胤豎子便連夜奔逃,跑臨洮去了!陳護軍你說說,有這麼打仗的嗎?一拳打到棉花上,老子憋屈啊!」


  陳珍聞言,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愣了片刻,而後抱拳言道:「陰府君軍伍齊整,鋒芒畢露,敵將不能敵因而遠遁,陰府君當感到高興才是啊……」


  陰平聽得陳珍的勸慰,卻越聽越是鬱悶,連連擺手道:「陳護軍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又有何緊要軍務,不妨直言。若是陰某人能幫上陳護軍,決計儘力而為。」


  陳珍聽后,大鬆了一口氣,拱手道:「如今我等突襲了趙軍糧道,無異於釜底抽薪,然而據在下愚見,趙軍如今兵勢雖遭小挫,卻未損元氣。兩頭兼顧也並非難事,因此當會令隴西一部前往護衛糧道,而金城左近趙軍,勢必會強攻大河兩岸,妄圖通過強大兵勢,迫使君就範,並與之和談。我等當繼續遣哨騎四齣,尋機襲擾趙軍糧道,而金城一線苦戰近月,兵力不足,定然難以支撐,還請陰府君攜麾下精銳,前往支援。則趙軍之敗,只在旬日之間!」


  陰平聽得陳珍一番話,面色數變。然而聽到趙軍之敗,只在旬日之間,面色便隨之晴朗了起來。


  「陳護軍可有十足把握?」陰平思量半晌,終究是無法下定決心,便復問了陳珍一句。


  「若談十足把握,雖不至,亦不遠矣。」陳珍信心十足地道:「陰府君,你我皆是帶兵之人。劉趙此次大動兵戈,劉曜帶甲十數萬,營帳綿延數十里,威風則已。然每日靡費錢財糧餉,更是天文數字!我部旬日之間,已策動氐羌之眾,對其輜重襲擾十數次,獲其糧草數萬石,兵甲箭矢無算。如此釜底抽薪,金城一線趙軍靡費錢糧物資,又從何而來?」


  陳珍講得滔滔不絕,陰平聽在耳中,面上表情也越發精彩起來。


  「只要趙軍頓兵金城郡下,不得寸進。如今糧草物資接濟不上,時日一久,必然生變!如此一來,日後趙軍所慮,便不是如何攻陷金城,進據我州。而是該如何不傷元氣,全身而退!」


  陰平聞言,已是激動地起身,緊緊握住了陳珍的手,道:「聽陳護軍一席話,令愚下茅塞頓開!我這就將郡府事務移交給長史,而後點兵赴援!」


  陳珍聞言,也是心生感佩,忙道:「此去金城,必多兇險。劉曜若是不甘於失敗,必會猛攻大河兩岸。陰府君萬事小心,切忌冒進。穩妥為上。願來日祝捷之時,還能與君共謀一醉!」


  陰平拍了拍陳珍的肩膀,笑言道:「一言為定!」


  陳珍此時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他持節調度,本沒有權力調動這些太守級別的方鎮大員,只能靠著自己一張嘴說服他們配合自己的策劃籌謀。而陰平聽聞他的這番策略,卻沒有任何惺惺作態,當即便直爽地答應下來,也令他不由得感慨萬千。這一仗雖然前前後後不過一月的光景,卻令身在其中的人們,都已覺得是度日如年。


  大河兩岸金城郡,以及大營的血戰,不知令多少家庭失去了孩子,多少稚子失去了父親,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這些忠心士卒的失去,對於涼州來說,是永遠不可挽回的損失。


  陳珍站在晉興郡的城頭,遙望著近在咫尺的湟水,不由得感慨萬千。就讓這一場戰爭,早早結束吧。隴西據守冀城與桑壁的涼州精銳,仍是處於對峙與苦戰之中。戰端未結,這些老卒,又不知有幾人能歸。


  涼州此次,已流了太多太多的血。陳珍已不忍再見任何人倒下。自己率部襲擊趙軍輜重,其中每一名士卒的陣亡,都令他感到萬分痛心。奔流的湟水河,不知能否感念他心中所思所想。然而陳珍閉上雙眼,臨行之時張使君的囑託,卻依然意猶在耳:

  此去多艱險。然我等已無退路,本州生死存亡,皆繫於此一戰!望君忠心為國,戮力而為。來日凱旋,成遜必舉杯為君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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