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秋收盛景
又過了一日半光景,李延昭方才帶著兩名部下自姑臧返回郡城。回到廣武郡地界,三人顧不上休息,風塵僕僕地便去到郡府。李延昭向辛府君報告了此去姑臧的一應情況,並言及張使君針對現今局勢所意欲做出的一番布置。
府君對此倒是不以為意,想來張使君向廣武郡方向派遣一萬精銳,並未曾要求抽調廣武郡兵予領兵大將韓璞以協助。想必張使君也是深刻了解廣武郡中情況的。這麼大個郡,僅僅四千多郡縣兵,自保緝盜尚且綽綽有餘,但是若要說到攻取隴西河南,則便顯得力有不逮了。
太守辛翳坐在案前,聽聞李延昭的彙報之後,卻是有些憂心忡忡。言道若大軍自廣武而出,攻取隴西諸境,則糧秣等軍資,難免要由廣武郡負擔一部分。只是今年入境流民眾多,若州治再遣一萬精銳出征,恐怕廣武郡就要鬧糧荒了。
之前為了安置為數眾多的流民,太守曾下令各縣大規模墾荒。如今能夠墾荒之地,均已成良田。然而播種夏糧的流民眾,須得秋末才得收穫。並且為了安定流民人心,郡府已做出今年夏糧免稅的決定。
而且夏糧主要作物乃是粟米與菽類。粟米夏播,其產量也只堪堪能夠獲得春耕的一半左右。菽類乃是以大豆為主的經濟作物。雖然也可作食糧,然而其經濟價值卻是大於實用價值。乃是李延昭為了試產豆油而向府君所建議種植的作物。
辛翳當時聽從了李延昭的建議。在郡府以及三縣之下,各闢出數百畝地種植菽類作物。並且多數是各郡縣中原住民的田地。這便意味著這些作物也是須得繳稅給官府的。而且民戶若願意,官府還可從其手中收購這些作物。
如此一來,秋收之後的這些夏糧收穫,用於食用的糧食勢必又將打個折扣。若大軍過境,恐怕真的難以支撐。
一萬名涼州精銳,按照每人每日配給兩斤糧食計算,這一萬人,每日所消耗的糧食便在一百六七十石左右。要知道,廣武郡去年全年,結餘也不過六千餘石糧食。這麼一個郡,一年的結餘,也不過僅能供養這些出征的軍卒支用月余。
雖然今年開墾了諸多荒地,又收納了眾多流民,使得郡中如今的農業生產力已遠非去年可比。然而面對如此大陣仗的軍事行動,廣武郡所能提供的支持依然非常有限。即使李延昭的雙季產糧法可行,秋收之後的下一季作物也得明年春季才能進行收穫。
如此一來,張使君倉促之下針對嚴峻的時局所作出的這個用兵決定,從廣武郡的角度來看,實是難堪重負。
「府君不必過多憂慮,想來張使君調集軍隊,製備器械,準備出征的諸多繁雜事務,還需數月光景。今年秋收,很可能使軍卒們協助百姓搶收糧食。因此等到大軍出征,約莫須在中秋時節了。」李延昭見辛翳愁眉不展,於是便出言勸慰道。
「此次使君動兵,堪稱已到涼州生死存亡之節。如此大事,我等怎能不盡心竭力?」辛翳微閉雙眼,用兩手食指揉著發痛的太陽穴。
「韓司馬用兵謹慎,從不冒進。因此糧草軍械消耗頗巨。使君定然已知其行,韓司馬這一路大軍,多半乃是採取固守金城之策,不會輕易冒進。我郡的財力,使君必然心中亦有計較,必不會為我郡指派過多負擔,使得民怨沸騰。」
李延昭也曾與張茂面對面座談,因此對於張茂此人的務實,他還是心中有底的。廣武郡本就不富,如今接納眾多流民,局勢本就極易動蕩。張使君若是強行攤派,致使廣武不穩,則姑臧州治必然門戶洞開。站在他這個高度的決策者,不可能看不到此事之中的利害關係。
辛翳停下了揉著太陽穴的手,然後認真地盯著李延昭看了一番,垂下頭嘆了口氣:「但願如此。稍後我便予張使君上表陳情,講述如今郡內形勢,只盼使君能夠體察民情,削減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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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姑臧州治內的鐵匠作坊,已是紛紛開始趕工打制維修兵器。姑臧周邊所駐守的數萬涼州精銳,也紛紛遵照張使君的命令,開始頻繁的調動與操演。
八月時節,雖然天氣仍然炎熱,然而涼州境內大大小小的各郡縣,卻已紛紛組織民戶開始搶收秋糧。過不兩天,各郡縣的郡縣兵們,也紛紛加入到這一行列之中。官府組織世兵們收割完畢自家秋糧之後,便令他們集中協助郡縣民戶搶收秋糧。
李延昭此時便帶著一幫騎卒營的弟兄們在永登縣屬的民戶田地中收割麥子。極目望去,滿眼都是金黃的麥田,和田間地頭或閑適悠然,或認真匆忙的三三兩兩的身影。
此時雖已入秋,然而太陽卻依然毒辣無比。李延昭雖然身著短衫,卻依舊是揮汗如雨。他認真地拿著鐮刀收割著面前一茬一茬的麥子,收割一把之後,便將麥子放置到身旁的提兜之中,裝滿之後,自然有婦孺前來提走,再將這些未加工的麥子拿去脫粒,晒乾。也許要不多久,這些金燦燦的麥子,便會成為白花花的麵粉。
民戶家的孩童們無力幫忙,此時卻也很認真地跟在收割麥子的軍卒身後,也不顧麥稈扎手,一個個認真無比地跟在軍卒們身後,細心地一粒一粒撿拾掉在土壤中的麥粒。
李延昭彎著腰不停地收割足足有半個多時辰。此時只覺腰酸腿痛。他拿著鐮刀直起身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跟在他身後撿拾麥粒的那名孩童,此時看到他停下身形,於是也便停下來,抬頭望著他,一對清澈見底的眸子,緊緊盯著李延昭,彷彿在質問他為什麼停下。小孩子衣襟前縫製的布兜之中,已經裝了大半兜撿拾的麥粒。顯然便是方才跟在搶收麥子的李延昭身後大半天的收穫了。
李延昭蹲下身,伸出右手輕輕揉了揉小孩子戴著虎頭帽的小腦袋,而後溫言道:「二狗啊,叔叔割累了。便且讓叔叔休息一會再繼續割。幫叔叔去買碗涼茶可好?」言罷便將幾枚銅錢遞到小孩子肉呼呼的小手中。
被李延昭喚作二狗的那小孩子,懵懵懂懂地接過李延昭遞過來的那幾枚銅錢,而後便看向坐在田埂上理著手中麥子的母親。
田埂上圍坐著一堆婦人,一邊拉著家常,一邊理著手中的麥子。今年尚算風調雨順,因此人人面上都是一副歡欣鼓舞之色。婦人看到李延昭逗弄自家的小孩子,面上非但不惱,反而滿是一副和煦之色。
之前廣武軍助流民眾墾荒,李延昭這個帶隊主官的名聲便早已在永登縣民戶之中傳開。但凡見過他的流民們,承其恩澤,無不對其交口稱讚。此間婦人們,已多知這位方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將領尚未婚配,私下裡不少婦人都言及要給李百人將尋一門親事。
李延昭卻是無暇顧及那些婦人家言談。只是此時看二狗看向他娘,因此也轉頭,對著那婦人揮揮手,笑了一下,遠遠便已傳來那婦人的呼聲:「二狗,小李將軍給你什麼,你可不能隨便拿!」說著便起身,向自家孩子走去。
小孩子此時捏著胖乎乎的小手中幾枚銅錢,已是滿面委屈地看著自己母親,而李延昭也是起身歉然道:「方才不才刈麥久矣,此時口中乾渴,托二狗幫忙買碗茶湯,娘子勿怪。」
那婦人聞言,滿臉堆笑道:「小李將軍與我們多有照拂,此時口渴,怎能讓將軍破費。」言罷從二狗手中拿過那幾文銅錢,硬塞到李延昭手中。李延昭卻不料她一個婦人,力氣卻奇大。推讓一番,見那婦人態度堅決,只得將那幾文銅錢收回。
婦人向李延昭告了聲罪,而後便回到那群婦人旁邊耳語了幾句,於是婦人們便紛紛起身而去。不多時已從家中取來炭火茶水等物,在田埂旁便臨時支起了一個茶湯鋪。
不多時,那茶湯便被燒開。而後婦人們又紛紛提出家中井裡打來的水,與那茶湯兌在一起,本來燒開的茶湯,未過多久就變成涼茶。
完成了此等壯舉之後,這群婦人們紛紛去得田間地頭,呼喝著幫助她們家中收割秋糧的軍卒們前來喝涼茶。一時間,軍士們紛紛興高采烈地奔向婦人們臨時支的那個茶湯鋪。那裡須臾之間,就變得熱鬧不已。
李延昭笑呵呵地看著自己手下的兵卒們,一副渴死鬼托生的猴急樣兒。正笑得開心時,二狗娘已捧著一碗涼茶來到了他的面前,雙手奉至他面前,道:「小李將軍辛苦,奴家家中貧瘠,只得如此淡茶,萬望將軍勿要嫌棄。」
李延昭雙手接過茶湯,而後向那婦人道過謝,便將碗湊到嘴邊,一飲而下。
那茶湯雖然叫茶湯,然而經過清涼井水的沖淡,味道早與白水無異。然而口渴至極的李延昭仍然將這碗寡淡茶湯當作瓊漿玉露,一口飲盡。將碗遞還給婦人後,還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
婦人眼見李延昭模樣,微不可見地微笑著,而後拿著碗又打滿一碗茶湯,迴轉而來,復奉給李延昭。
如此往複。李延昭足足幹了三大碗茶湯,才撫摸著肚皮謝過婦人盛情款待,而後又返身拿起鐮刀,回到田野之中,奮力收割起麥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