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治傷之法(上)
李延昭已顧不得,舉火的舉動會不會驚動洮水河畔安營紮寨的數萬氐羌大軍了。幾裡外的那些狼嚎,如果所料不錯的話,它們多半是在召喚更多的同伴。這些山地狼不知是餓到極點,還是有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拗勁兒。擺出一副今日不將自己這些人消滅在此便不罷休的陣勢。
然而李延昭對此事卻是保持了無比清醒的認識,他知道,就憑自己這些方才大戰過一場的兵卒,如今更是失去了自己的戰力,以及曹建精準的遠程殺傷,再來一次方才那種規模的狼群進攻,都已是無法應付,更何談抵抗大規模狼群的進攻?
如今不是跟這群畜生鬥氣的時候,自己這邊應該先修養,而後在白晝之間前往洮水畔對敵營進行偵察監視。此時李延昭只想速速完成偵察任務,便返回大營中。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不佳,倘若在外面多遊盪幾天,他的小命恐怕都得交代在這裡。
右臂上狼口的咬傷還不是最可怕的。李延昭最怕萬一,萬一染上了狂犬,或是傷口處理不善發生了感染。那樣的話,即使即刻將他送回自己前世所處的一千七百年後,他的結局也就一個死字。
哪怕一千七百年後的後世,醫療條件已不知比現在好上了幾百倍,自己的小命也是撿不回來的了。
眾人紛紛跟在李延昭身後,策馬疾行了十多里,李延昭方才疲憊地舉起左手,對眾人道:「停!」
很快,隊伍中一半人徒步上山去尋找山洞,另一半人負責看管馬匹,看顧照料著李延昭以及曹建這兩個重傷號。
李延昭下馬坐在樹旁的一塊石頭上,背靠著樹榦。沒過多久便感到一股股困意襲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強自打起精神。然而那種要命的困意還是不斷衝擊著他的神經。
每到困得不行將要睡著的時候,李延昭就強迫自己用頭去撞樹榦。這麼三撞兩撞之下,他竟然硬是堅持住,沒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上山找山洞的諸人返身回來,告知山洞已找到。李延昭聽聞不由得感到渾身一陣虛脫,可算是找到了。
再等一會,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否還能堅持下去,不睡著。
在大量失血的情況下沉睡過去,等待他的很可能便是昏迷,乃至死亡。
李延昭開口請牛二壯與秦大勇兩人架著自己,曹建傷勢輕一些,便由崔陽一人攙著,其餘人牽上馬,便向著眾人先前所尋找到的山洞方向走去。
那些狼嚎聲此時已是相隔甚遠。不過藉由山谷中的回聲,眾人卻依舊是依稀可聞。憶起方才大戰群狼的那一幕,卻是依舊心有餘悸,連腳下的步伐,也是加快了不少。
山洞不大,僅能讓三人並排而行。進到洞口之後,劉季武方才甩了甩火摺子,然後點燃了一個火把,瞬間便將眼前這個山洞照得一片透亮。
劉季武見這山洞雖然不寬,然而深度卻足有七八丈,心下稍安,忙吩咐外面牽著馬的諸人將馬牽到山洞深處集中起來。待得眾人牽馬進洞之後,牛二壯、秦大勇才架著李延昭進了洞。而後便是崔陽攙著的曹建。
見眾人將馬匹集中到一起,劉季武喚過張興、王強二人,吩咐他們跟著自己去外面砍些柴火,而後三人便拿起刀斧走出洞口。不多時,便各自抱著一堆樹枝走回了洞中。
李延昭猶自強打著精神跟身旁的曹建說著話。劉季武將那些柴火集中起來,堆成兩堆,而後取過火把將兩堆柴火點燃。李延昭的皮質護臂已是被取下,按照他的要求,牛二壯用刀割開了他的衣袖。此時他手臂上呈現出瘮人的兩個大血洞。即使過去這麼久,那兩個血洞仍然是汨汨冒著血,彷彿無休無止,一直要將這具軀體中的血液流干一般。
劉季武見得眼前這隻手臂。不由得慌了神。眼看著百人長在不斷地失血,他竟有種束手無策之感。看著那隻仍然在不斷冒血的手臂,劉季武不由得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淚水已是抑制不住地溢滿了眼眶。
這麼大的兩個血窟窿,堵都堵不住。從逃難路上一直共度到今日,劉季武對眼前的這個人,一直是無比敬重。尤其是隴西郡為罹患瘟疫的鄉民們求葯之後,他,以及他的父親劉仲康,都對眼前這個救了他們所有人,卻不作聲色的年輕人更加敬重。
及至他帶著自己進入軍伍,嚴格的操練,平日的關懷,對自己的提拔栽培。他得到的賞賜,自己卻根本沒留下多少,大多都分給了包括自己在內的部下。然而今天,這麼一個令自己提起他的名字都會肅然起敬的人,就要在自己面前逐漸地死去,而自己,卻對此感到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
劉季武一念及此,鼻子一酸,早已蓄滿了眼眶的淚水啪嗒啪嗒地便掉了下來。這個關中漢子只覺得自己的心裡堵得慌。為什麼狼的那一口,就沒有咬在自己身上!眼看著自己一直敬重的上官就要這樣一點一點地逝去,他默然無聲地抽泣,已經漸漸演變成壓抑著的嗚咽。
聽到這一陣壓抑的嗚咽,山洞中的眾人卻都是心下微驚,連忙抬頭看去,見劉季武跪在百人長的面前泣不成聲,眾人心中都是一沉。紛紛站起身就要上前去看百人長的傷勢。
李延昭的神志已經變得有些朦朧,他看見劉季武非但不為自己裹傷,反而跪在面前看著自己的手臂,堂堂七尺關中男兒,竟然說哭就哭了。而且還哭得很傷心,很傷心。
李延昭見狀頗有一種哭笑不得之感,又見得一旁眾人都是起身就欲上來查看自己的傷勢,他對著眾人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勉強抬起右腳,軟綿綿地對著跪在地上哭得正傷心的劉季武便是一腳踹去:「嚎什麼嚎!我還沒死呢!」
感到百人長抬起腳還踹了自己一下,劉季武頓時噎住了一下,然後起身驚喜地望著李延昭道:「百人長,真……真是太好了。」
然而看看李延昭的手臂,劉季武卻又是面露難色:「百人長,你這傷口,我可不會包啊。」
李延昭強支起疲憊不已的身體,對曹建道:「幫我把鐵甲解下來。裡面皮甲也解下來。然後把右手的整條袖子割去,裡衣也割去一半。」
曹建聞言,一一照做。在曹建幫自己割去衣袖的時候,李延昭細細端詳了一番自己的傷口。對於自己的傷情,他已是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
那隻狼當時咬自己的那一口,應該是四顆長犬齒咬透了自己的皮質護臂,而後一路咬進去,卻是恰恰咬進了自己小臂上的尺骨和橈骨兩根臂骨中間的空隙區域。
照目前的情況看,骨頭應該是沒什麼事,只是因為拖得久,失血多,而且這時代藥物落後,很難保證不感染。這些才是最大的問題。
更讓李延昭感到為難不已的,是他們還是帶著任務來此處的。這意味著他們並不能馬上返回營地。至少需要對氐羌大營進行一次抵近偵察,才可以返回營中。
劉季武割掉了李延昭的外衣袖,又將裡衣衣袖割掉一半,直到露出李延昭的胳膊肘。李延昭吩咐劉季武將割下來的外衣袖又割成幾根長布條,然後吩咐劉季武拿了兩根布條,在自己右手大臂處紮緊。
這樣一來,流經自己傷處,破損的動脈血管便隨著大臂紮緊的布條而收緊,可以減緩自己失血的速度。
李延昭讓劉季武拿過自己的刀,將刀尖放在篝火上加熱。劉季武雖不解其意,然而依舊是遵照李延昭所令,接過刀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直到那刀前端被篝火烤到微微發紅。李延昭才咬了咬牙,而後用左手撿起一塊放置在身旁的衣袖,將那衣袖疊了幾疊,然後對劉季武道:「把刀拿來,往我傷口上按。」言罷就將那塊疊了幾疊的衣袖塞入口中,緊緊咬住。
「啊?」劉季武看看火上被烤的微紅的刀尖,而後又看看李延昭仍在冒血的小臂,一時間不由得有些遲疑。
「愣什麼?拿出來,用刀面按到我傷處!」李延昭見劉季武遲疑,又拿出了口中的衣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劉季武聽聞李延昭的催促,也不再遲疑,小心翼翼地取過火上的刀,對著李延昭小臂上那兩個觸目驚心的血洞,咬牙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