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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新官上任

  校場上正在進行弓弩訓練的騎卒們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卻都轉過頭來,看向李延昭。對於這個以前的「司騾馬事什長」,他們並不會感到陌生。不過自他們入營以來,從什長,還是喂馬的什長,直接越過隊率一級被任命為百人長的,李延昭尚屬首例。


  不過雖是尚屬首例,不過眾人對於李延昭擔任百人長一事,卻俱是心服。別的不談,平叛中李什長所發揮的作用可不僅僅是一介小小的百人長那麼簡單。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


  李延昭愣神了幾息的功夫,隨即意識到了他所擔任的新角色。從今天開始,他不再是一名什長,而是步入了這個時代的軍官階層,成為了一名百人長!


  看著屬下百餘騎卒或讚許,或漠然,或期待的神色。李延昭在這個時代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一副沉重的擔子壓到了自己肩頭。從今天起,自己便要對手下這百餘騎卒負責了,平日里,須得負責他們的操練,生活起居;若在戰時,自己負責的,便是他們的生命。望著這些一路與他一起平過叛,殺過賊,築過壩的一干袍澤兄弟,李延昭漸漸在心裡意識到,他們之中每一個人的逝去,都將會使得自己心痛萬分。


  他走上前去,目光忽而掃過全場,忽而緊盯著一處;李延昭目視著面前的每一個人,彷彿是要將他們的音容笑貌鐫刻在心裡。他的步伐來來回回走了數趟,終於頓住了腳步。


  「弟兄們,我相信大家對我已不再陌生。從今天以後,我便愧居百人長一職,平日帶領大夥操練,戰時帶領大夥上陣殺敵。我自知資歷淺薄,難以服眾,然此乃軍中,我既已擔任此百人長一職,日後行止,眾人須得聽我號令。平日之中,令出不遵,著軍棍二十。戰時聞鼓不進,聞金不止,號令不遵,法令不行者,斬!」


  斬字一出,眾人竟無端覺得李延昭的眼神莫名地凌厲了些許。許多騎卒紛紛微垂著頭,不再敢與之對視。


  「我既已任此百人長一職,今後在此的諸位,我便視為手足兄弟,從此一視同仁。諸位之間,決計不可持械私鬥,逞匹夫之勇,敗營中風氣。按軍律,持械私鬥者斬。倘若因此事被龐司馬捉去斬首示眾,我可保不住你。」


  「諸位既為軍卒,便應知我等軍卒本分便是殺敵保民,守土開疆。民眾乃是我等之衣食父母,國家養兵,我等身上所衣,口中之食,俱出自百姓民眾。若有侵欺百姓,搶掠財物者,定斬不饒!」


  李延昭滔滔不絕地講了幾條軍律,他知道所謂中國古代軍律的「十七律五十四斬」,亦是知曉後世的「三大紀律八仙注意。」然而他自己對於軍律這種東西,卻是有著他作為一個後世人來說的獨到見解。


  在他看來,一支軍隊需要嚴明號令,在戰時便不至於混亂無序。禁止持械私鬥,卻是避免非戰鬥減員以及加強軍中袍澤的團結和凝聚力。而禁止擾民和搶掠,在古代來講卻是見仁見智。長久以來,甚至有不少將領為了激勵士卒苦戰,常常在勝利或是破城之後,默許士卒對民眾的劫掠。然而李延昭卻是認為,此舉斷不可為。


  維持一支軍隊士氣和戰鬥力的,有很多種方法,然而意圖以搶掠獲得財物為手段來實現這一目的的,卻顯然無異於飲鴆止渴。士卒搶掠獲得了諸多財物之後,自然會變得惜命了,不如之前那般悍不畏死英勇作戰了。因為若是哪名士卒在戰場上陣亡,他搶掠而來的財物必將會被親近的其餘袍澤予以瓜分,這也是一直以來所存在的客觀事實。因此搶掠獲得大量財物的士卒,必然不會再甘於默默苦戰。畢竟自己一死,便什麼都沒了。若是這樣的人一多起來,這支軍隊還剩下什麼戰鬥力呢?全是一群意圖抱著自己搶掠來的財物歸鄉享福的怕死鬼,日後的仗還能打嗎?況且搶掠來的諸多財物,也會佔用軍隊之中寶貴的運輸資源。財物運多了,留給運糧食的騾馬大車必然就少了。帶著一支既缺糧又怕死的軍隊,怎麼打勝仗?

  「自今日起,每逢出征,須將出徵士卒所攜帶物品,尤其財物,著書吏登記造冊。凡袍澤陣亡之後,其個人物品均需如數帶回,還與其家人。若有侵吞陣亡袍澤財物者,皆斬!」


  此言一出,面對李延昭站立著的那百餘騎卒,卻是不安分地騷動起來,眾人嗡嗡之聲不絕於耳。私下的言語之中,已對李延昭多有不滿。畢竟這乃是一個歷代都不曾改變的事情,儼然已是軍中的一種「潛規則」一般的存在。然而今天新上任的這位百人長,卻將這一眾人獲利的途徑,說禁就禁了。眾人怎能不心生不忿呢?


  「憑什麼?即便歷代騎都尉,乃至千人督,都不曾對這事予以禁止,你一什長剛提的百人長,說禁就禁了?」眾人嗡嗡如集市一般的竊竊私語中,突然傳出一聲中氣十足的喝問,卻是令周邊眾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震,須臾之間,先前那嗡嗡不止的竊竊私語竟俱是停了下來。場中一片寂靜。這聲喝問氣勢甚足。李延昭回頭瞟了一眼,卻連校場之中對抗演練的步卒方陣亦是紛紛停手向這邊望來,甚至連步都尉趙程志都在一旁抄起手來觀察著自己這方的動靜。


  「剛剛說話的是誰?」李延昭四下環視,眼中已帶上了一絲寒氣。「站出來,讓我看看何方好漢有此一問?」


  場中卻依然寂靜,沒有一人出列,也再無一人有多餘的動作。百餘騎卒俱是肅立於校場之上,不發一言地靜靜看著李延昭。


  「好啊,好。」李延昭不由得怒極反笑,隨即出言嘲諷道:「我卻道與馬都尉一同出征平叛的,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刀斧加身都不會皺一皺眉頭的英雄豪傑!孰料當中竟也是有沒卵的,敢說卻不敢承認的閹貨!」言罷又長嘆一聲:「可嘆馬都尉一世英雄,屬下竟有這等人!」


  「休要風言風語,便是我說的又怎樣?」百餘騎卒隊伍的後方,忽然傳出來一聲如同方才一般的大喝聲,隨即李延昭便見得隊伍後排,有一人出列,隨即大搖大擺,絲毫不以為意地走上前來。立在李延昭身前幾步遠處,昂著頭卻是一番故作不屑之態。


  李延昭細細看了看來人,卻見這騎卒生得高大粗獷,面闊耳方,皮膚黝黑。瞪起眼來,卻如銅鈴一般。一臉的絡腮鬍子卻生得茂密不已。然而顯然是疏於打理的緣故,那一臉鬍鬚亂糟糟的且不說,李延昭細看之下,還偶然看到幾個白點在茂密的鬍鬚叢中動來動去。想來卻不是虱子就是跳蚤之類的了。李延昭不由在心中啞然失笑。這莽漢看起來性格倒算是耿直,然而此番不修邊幅的模樣,卻是令李延昭心中一陣無語。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讓袍澤們都見識見識是何方好漢。」李延昭淡淡對那莽漢道。


  「本人邵雷,廣武軍騎卒什長。廣武郡人,家中排行老大。」那莽漢依舊是神色傲然,面對李延昭相問,怡然不懼,將自己的姓名職務等一一道來。


  李延昭觀其傲然神色,心中早是略有不爽。然而依然是語氣平淡地道:「好,好一個敢作敢為的壯士,然而李某卻還有幾句話想請教閣下。」


  邵雷轉頭平視著李延昭。他身材高大,足足高出李延昭大半個頭。此時半抬著頭,幾乎是雙眼朝下瞟著李延昭,一副睥睨萬物之態:「百人長儘管問。」口中雖道著百人長,然而神色中全無敬色。


  「邵雷,你既是老大,家中可有弟妹幾人?令高堂可還安好?」


  「家中弟兩人,妹三人。高堂俱在。」邵雷話卻也不多,回答簡潔明了。


  李延昭聞言點點頭,道:「家中有多少地?家人生活可還過得去?」


  邵雷聞言卻是面色稍沉,想了想便道:「家中有地二十畝,家人生活……唉。」


  李延昭見邵雷神色之中傲然不再,卻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連忙追問道:「如何?不妨直言。」


  邵雷神情略有苦楚,皺著眉道:「若年景風調雨順,全家人倒可混個囫圇飽。然而倘若遭逢旱災,一年到頭便只得半飢半飽地度過。我家本不是世兵,便是為了給家中節省一口吃食,方才來軍中為兵。」言罷卻是偏著頭,眼神望著遠處的群山,卻是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李延昭一副恍然神色,隨即便對邵雷道:「邵什長前來從軍,便是欲得家中多省些糧食,讓家人吃飽一些。然而你是否想過,現今你還在軍中,卻倒還好,軍中還有些許微薄軍餉能夠補貼家用。倘若有得一日,若是邵什長你,戰歿在沙場之上呢?你的家人,又將如何?那時,即便連現在你拿去補貼他們的一點微薄軍餉也沒有了,他們又將如何度過呢?難道你不覺得,應該將你為數不多的個人財物禁止軍中袍澤們私分,然後帶回來交給你的家人們,以使得他們的日子能夠不像什麼都沒有一樣過得那般艱難嗎?」


  邵雷聞言,神色忽然一凜。便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他轉過頭來盯著李延昭。神色已不復方才那般倨傲睥睨。


  「我下令禁止此事,確是出於此番目的。人生在世,能混得一個囫圇飽已是不易。各人來參軍,不管世兵家庭也好,並非世兵家庭也罷。誰不想省自己一人的口糧,能使家中親人吃飽一些?李某的確出於一片公心。望在站的眾袍澤兄弟們,能夠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對於這些禁令,能夠按照我的要求認真去執行。不光是為你等自己,有些事亦是為了你等的親人們啊!」


  邵雷聞言,卻是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李延昭見他神態,亦是溫言道:「邵什長,你既已明了李某的心意,想必你也能夠理解我的用意。不必在此罰站了,且入列吧。」


  邵雷抬起頭,神色複雜地望了李延昭一眼,隨即點頭示意,而後便轉身,自回隊列之中去了。


  看到邵雷返回隊中,李延昭又鄭重地看著手下的百餘騎卒。此時,這百餘騎卒已俱是恢復肅立。他們的神色,也多是鄭重地望向李延昭。望向這位他們今後的百人長。


  李延昭環視了眾人片刻,隨即從身後腰間取下一隻大布袋,隨即抓在手中高舉起來,在眾人面前晃了晃,語氣平靜地說道:「這些,乃是守君的賞錢。此次平叛,諸君與我一同戮力向前,方才有平叛之勝。我個人決計不能獨居此功。這五千錢,我決意留出一千錢給陣亡士卒們的家屬,餘下四千錢,便分與大夥!」


  下方的眾騎卒聞言,神情卻已是不能用訝異來形容了,許多人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面前這個新上任的百人長,以及他手中高舉著的那隻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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