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廣武騎卒
建興九年八月十二,廣武軍大營。
兩營步卒與一營射聲均已是在各自都尉的帶領之下,拆除了營中帳篷、營牆等一干設施,除了武庫等幾座永備建築,余者已盡皆拆除。
一百一十三匹戰馬,在各自騎卒的牽引下出了馬廄,集中在幾日前尚且用作校閱場的那片空地之上。領頭卻是廣武軍騎都尉馬平。屬下騎卒俱著筩袖鐵鎧。末排卻有十一騎是一色皮甲,與這支騎軍看起來格格不入,那十一騎便是李延昭所部了。
騎都尉馬平在集結部眾之前亦是相問李延昭一些戰陣之事。李延昭俱是對答如流。馬都尉遂將屬下百餘騎卒之中常年操練吊車尾的十一人發配去郡城搬滾木礌石。而將李延昭一行人編入了自己部曲之中。
望著軍中步卒結成一支長隊,離開此地往西而去。大戰之前的沉重氛圍已經籠罩了校場之中的這一干人馬。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之久,遠處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蹄聲,眾人極目遠眺,見得遠方地面之上煙塵滾滾。不多時,數支人馬已行至近前。臨近校場之時,過來的幾百騎俱是下馬而行。三名將領,已是牽馬上前拜見馬都尉。
「令居縣騎卒司馬,范廷拜見騎都尉大人,所部應到一百零五人,實到一百零五人。」
「枝陽縣騎卒司馬,王卯拜見騎都尉大人,所部應到一百一十人,實到一百一十人。」
「永登縣騎卒司馬,伍建斌拜見騎都尉大人,所部應到九十九人,實到九十九人。」
各縣騎卒司馬分別拜見過馬都尉。馬都尉讓眾人免禮。四部騎卒合兵一處,郡城一百一十三人,令居縣一百零五人,枝陽縣一百一十人,永登縣九十九人。合計四百二十七騎卒。
眾騎卒來郡城大營集合之前,都依照太守大人和各軍主將的吩咐,帶足了七日的乾糧,以及刀槍弓箭等物,每人三十支箭,以及火摺子等等雜物。馬都尉與各縣的騎卒司馬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隨即下令眾軍開拔。
此時,廣武郡治下各縣的縣兵,以及軍戶家屬,俱是往東向郡城治所而去。
然而這支四百餘人的騎卒,卻在夜幕降臨之下,騎上馬,朝著和眾人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夜幕籠罩著他們,為這些月光照射下,盔甲之上泛出森冷寒光的勇士送出靜謐的祝福。
李延昭騎在馬上,四百餘騎在大地上賓士著,馬蹄敲擊在地面上,踏出一曲急促的鼓點。那是征戰的信號!那是男兒的浪漫情懷之中最為悅耳動聽的華章!
胸中激蕩起伏的李延昭,不由得抬頭四望,口中喃喃念道,他那時初入郡守府面見太守之時,自己曾經說過的,他曾打算用鐵骨錚錚的戎馬一生去捍衛的誓言。
「好男兒,功名但向馬上取!」
依照李延昭的建議,這四百餘騎卒須先行抵達湟水之畔,然後四下而出,打探監視叛軍下一步的行動。如若叛軍一旦有東進廣武郡的意圖,便遣人回報郡城。大隊尾隨監視叛軍,伺機對叛軍進行一系列的破襲行動。
李延昭將後世之中特種作戰的理念灌輸給這支騎兵的領兵將領馬都尉。即是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之下,始終偵察監視著敵軍,對敵軍的各種行動了如指掌。尋機襲擊敵軍糧草,刺殺敵軍將領,截殺敵軍傳令騎,必要時施展疲兵之計,己方輪班騷擾敵軍,使敵軍軍旅不振,首尾不顧,軍令不行,士卒疲敝。反正敵明我暗,戰不戰,何時戰,擾不擾,何時擾。主動權與決定權俱是在自己手中。敵若不堪其擾,傾巢而出。卻正中己方下懷。己方俱是騎卒,撥馬而走便是。
總結起來便是十六字真言: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
一席話聽得馬都尉面有異色,連連頷首而笑。這種新奇的作戰方式令馬都尉整個人俱是一振。己方兵少將寡,此事馬都尉卻是知曉。也知道憑自己手中這四百二十七騎卒去衝擊敵軍一萬三千人的大營無異於自尋死路。他亦是覺得此次戰事,自己所領這四百餘騎已是淪為戰場上的配角。然而李延昭的這一番計略。卻是刷新了他的觀念,令得他意識到,原來自己手中兵雖然少,亦是可以成為戰陣之上的主角。
這支騎兵賓士到已成空城的令居縣城。便在縣城旁邊找了個空地紮下營來。
紮營之時,馬都尉已是令哨騎四齣,以為警戒。軍中士卒俱不得卸甲,武器不得離身,軍馬集中拴在各帳帳外。不得隨意出營走動。因為尚在戰時。馬都尉甚至下了嚴令:違令者斬!
此令一出,各部士卒心中俱是一凜。如此嚴厲的軍令,確在向他們昭示著一個所有人都須正視的事實:大戰,即將來臨了。
諸軍在令居將息一夜,卻是無事。天明造飯,諸軍隨即拔營啟程,繼續向西而去。
令居再向西,不過三五里的功夫,便已進入山區。山區道路難行,而對騎兵來說,則尤為難行。並非一直有兩山之中的平坦谷地可供軍隊通行,於是時不時的,眾騎兵還需牽引著坐騎爬坡。上坡倒還好,下坡才最是難。騎手牽著戰馬須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趨而下。稍有不慎,或人或馬一旦腳下打滑摔將下去,便是或傷或死的局面。
由於軍情緊急,且時日尚短,四齣的哨騎尚且來不及細細探查山中地形,以便為後續乃至大軍繪製出適合前進的路線,眾人已被迫出征。於是常常須得走傍山險路。之前走一段臨崖路之時,便有兩人兩馬腳下不穩,失足跌落深淵。馬都尉見之,心中惱怒之下卻也焦急。如此險路難行,誰知道見得敵軍之前,自己就有多少人得葬身路上?然而也只得好言勸慰眾人小心慢行,好在之後再無失足事故,剩下眾人得以平安走出那段臨崖路了。
唉,看來繪製地圖之事,無疑須得提上日程了。李延昭暗自心想。
這段險峻難行的山路,四百餘騎卒足足走了三天。三天之後,前方哨騎報告到達湟水。諸軍俱是一振。
這三天險路行下來,已有十餘名騎卒或死,或傷,或落入懸崖。馬都尉將傷兵傷馬載上,尋得附近山野獵戶人家,給付銀錢,托得這些山野獵戶予以照顧,隨後便帶領餘眾繼續前進。看得李延昭心下亦是暗暗讚許不已。馬都尉作為將領,或許不夠深謀,或許血勇過度,然而就安置傷兵傷馬一事來看,他的確是一位值得追隨的上官。
聞得已近湟水,諸軍精神大振,呼喝著奮起餘勇努力前行。又行了半個時辰左右,穿出山谷,前方百餘丈,湟水已是在望。
諸軍騎卒將各自馬匹牽至湟水河畔飲馬,連日的行軍,諸騎卒的馬匹亦是累的夠戧,此時聚在河畔飲水的眾馬之中不時地冒出一陣陣淡淡的白霧。在馬都尉的命令下,散出四方查探周遭情況的哨騎已是紛紛撤回,馬都尉與其餘各縣騎卒司馬聚在一起,聽得眾哨騎報告的情況,作出對附近情況的初步判斷,而後決定下一步的去向。
不久之後,去得西方查探的哨騎回報道,此處往西十數里,便是西平郡治所郡城。眾人此時所處之地,亦是在西平郡下游。
前幾日被叛軍攻破的臨羌縣,便是西平郡治下。聞得此消息,馬都尉便當機立斷,令眾騎卒結束短暫的修整,全軍上馬,往西平而去。
十幾里的功夫,又是兩山之間河谷平地,眾人縱馬賓士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到達。遠遠看去,西平郡城之上依然還是涼州旗號。於是眾人放心前去,到得城下,卻見城頭軍士刀劍出鞘,弓弩上弦,端得是防備森嚴。
城頭一個守門小校見得一支打著「馬」字旗號的數百騎卒賓士而來,到得城下方勒住馬。雖觀其軍服旗號俱是友軍式樣,然而不知是故作姿態還是想耍威風。那小校指著城下眾騎卒,厲聲喝問道:「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免得刀劍無眼!」
眾騎卒聽得那小校的厲聲喝問,心中俱是不忿,幾名資歷較老的老卒將官已是破口大罵起來。馬都尉卻伸手止住眾人,縱馬而出到城牆下,抬頭望了望城頭那個囂張無比的守門小校,不由得怒道:「我等乃是廣武郡騎卒!老子便是廣武軍騎都尉馬平!聽聞禿髮部叛亂,特來助剿平叛!老子特地領著這麼多部下從廣武郡一路跋山涉水而來,卻是聽你這個沒卵的腌臢貨縮在城頭威風凜凜,好不了得!滾下去叫你們守城大將來,你個沒卵貨,有威風留給亂賊叛黨去耍,莫要讓我廣武的英雄好漢們因你一人小瞧了西平的諸位豪傑!」
馬都尉一席話罵的那名小校啞口無言。城頭上卻是上來一將,「啪」的一聲脆響。已伸手扇了那小校一記耳光。而後響起一陣朗聲大笑:「馬都尉威震四方,何故與一不成器的小校計較。此人吾已略施懲戒,馬都尉不若看在同僚的份上,就此揭過,可否?」
李延昭抬頭望去,卻見城頭上立著一個青年將軍,白面長須,劍眉星目,正沖著城下暴跳如雷的馬都尉抱拳作禮,神態謙恭之極。此人雖相貌俊美,然而右臉之上一道長長的刀疤,自額角直到嘴邊。他每一張口說話,那刀疤便隨之而動。在李延昭眼裡看來,卻像是一隻蠕動的肉蟲。李延昭雖非以貌取人之輩,然而那道刀疤帶給他的感覺,卻是令他遍體生寒。看著那道蠕動的肉蟲,驀然之間,李延昭心中卻已現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不動聲色地驅馬向前,漸漸靠近城牆下面的馬都尉。
馬都尉看了看城頭上的人,卻是哈哈大笑:「既然你廖虎都出言求情,我馬平有何不可?」
「如此,便多謝馬都尉了。」城頭的廖虎亦是笑道。
馬都尉正與城頭廖將軍談笑間,李延昭已是馭馬來到馬都尉身側,並低聲喚道:「馬都尉!馬都尉!」
馬都尉聞李延昭喚他,隨即側過身,卻聽得李延昭悄悄道:「可藉此良機,向西平郡借兵。請其守將將屬下騎卒暫歸都尉屬下,待得平叛之後即刻歸建。」
這一番悄悄話卻聽得馬都尉神色一亮:「如此甚好,汝可願往借兵?」
「小人正有此意,西平若能借兵,吾等亦將多一大助力!」李延昭悄聲道。
「好,你便去,若借到西平騎卒,待得平叛,必為你記大功!」馬都尉不由得喜上眉梢。
兩人交頭接耳一番,已是議定此事。馬都尉復抬頭朝城上廖將軍道:「大戰在即,軍情緊急,我部便不再進城。暫留城外權作歇息。請廖將軍開門讓我屬下李司馬進城,有要事相商。」他深知軍中等級森嚴,以李延昭什長的身份前去與西平郡談借兵,恐怕難以令西平諸將信服,甚至還會以為派遣什長來談判是對西平諸將的侮辱,因此不聲不響已是為李延昭連提數級,直道此人乃是他軍中別部司馬,並轉頭沖李延昭使了使眼色,李延昭隨即會意,卻亦是不動聲色地沖馬都尉回以眼色。
廖虎見得城下馬都尉軍中有一年輕人策馬上前,與其一陣交頭接耳,之後馬都尉便請其開門,說有要事相商,心中亦是疑惑,然而還是應了一聲,隨即回頭吩咐那守門小校:「開門!」
小校依言疾步奔下城樓,對守門軍士高聲呼道:「開城門!」
眾士卒合力之下,塗著朱漆的紅色城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一條縫。李延昭望著深邃的城門洞,隨即下馬,牽住馬韁信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