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馬倌軍旅
馬廄建在大營西側一個甚是偏僻的角落中。李延昭領著眾人到達這一片,所見便是一排低矮的圍欄。圍欄之中,馬嘶之聲不絕於耳。圍欄之後便是木材立起的營牆,透過營牆向外看去,卻是一片高聳青翠的蒼山。
馬廄旁搭建著兩頂低矮的帳篷,便是眾人日後的居所了。眾人提著簡單的行李,在李延昭的帶領下魚貫而入其中一帳。帳中有幾位老卒,此時卻正是在打點行裝。想來那騎都尉亦是業已派過傳令兵通知了這些原先負責養馬的老卒。那老卒見李延昭一行人進得帳來,問道:「足下可便是都尉派遣前來養馬的?」
李延昭微微躬身:「正是。」
老卒露出一臉釋然的表情,道:「既是如此,我等即刻交接吧。」
李延昭抱拳為禮:「善。煩請前輩指引我等,妥善交接。」
老卒待得李延昭一行人放置好行李,便引著一行人出帳,先到馬廄一側,那裡置了一個大倉,上書二字:馬料。老卒對李延昭道:「此處便是馬料庫。軍中有馬一百一十三匹,騾四十五匹。馬喂精料,騾喂粗料。春夏季節一馬取十三斤精料,九斤青草,加水拌勻為一頓,一日喂兩頓。秋冬季節一馬取十五斤精料,十三斤乾草,加水拌勻為一頓。春夏一騾取十五斤粗料,十斤青草為一頓,秋冬如故。」老卒講完餵食之事,又轉頭悠悠道:「馬廄內需保持清潔,每日拾糞,乾草常換。」
李延昭在側聽得老卒娓娓道來,卻是不住點頭,示意自己已聽懂。
「軍中養馬可不比鄉野之間。戰陣之中馬力干係重大,望諸君好生相待。」老卒又言道。「前輩且寬心,吾等必盡心戮力。」李延昭又是拱手為禮。
拜別了老卒,李延昭眾人都是回到帳中。將帳內一干物事收拾妥當。李延昭便領眾人來到馬料庫。那馬料庫卻是以草席圍就,高丈許,旁邊一側卻是開了一道小門,貼了一張油布為簾。李延昭掀簾而入,見得庫中亦是以油布鋪地,堆放著各色豆餅麩皮等物。一旁還掛著木牌,寫著「精料」「粗料」等。內中還有一堆似是今日晨割取的青草。門邊放著鍘刀、兩個大桶,幾隻小盆,兩桿秤,幾個大斗,想來便是用來稱量馬料多寡的器具了。李延昭走到近前,細細觀察,幾個略大的斗旁貼著一張紙條,上書:五十斤。一旁還有幾個略小的,上書:三十斤。之後還有幾個十斤與五斤規格的。
此時已近傍晚,李延昭尋思或許該喂一日之中第二頓了,便招呼眾人。他依老卒所言,取出紙筆粗粗一算,這百餘匹騾馬,一頓便需消耗精料一千四百六十九斤,粗料六百七十五斤,青草一千四百六十七斤。
李延昭為眾人分配了工作:他自己、劉季武與曹建三人負責稱量各馬料,看起來高高壯壯的牛二壯與秦大勇二人負責拌料。丁越、崔陽、韓文燦負責鍘草,廖如龍、張興、王強三人負責拿了小盆分裝馬料然後倒入馬槽之中。
李延昭如此分配,眾人都是毫無異議。他、劉季武與曹建三人都略通文墨,數數稱量馬料之類自是不在話下。牛二壯與秦大勇二人身高體壯,站在那大半人高的巨桶前面用鐵鍬攪拌馬料自然也是信手拈來。將雍州流民與陳倉流民分開交錯搭配,也是有使眾人在工作中戮力互助,多交流親近之意。畢竟眾人以後將成為一個集體,李延昭對人性之中拉幫結夥那種做派深惡痛絕。他可絕不想自己手下這十來個人之中還分出什麼「雍州派」「陳倉派」來。
李延昭與劉季武、曹建三人拿了大小斗數個,行至倉中一大堆精料前。將五十斤的大斗置於地上,李延昭拿過一隻木盆,插入那隊馬料中便往大斗里猛舀,舀了七八下,那斗便已滿,劉季武一人便端著那隻斗,倒入了牛二壯身前那隻大半人高的木桶之中。一旁的丁越、崔陽、韓文燦早已是取過鍘刀在草堆旁鍘了起來。眾人都是幹勁十足。不多時,秦大勇與牛二壯身前的木桶已是各裝了十斗精料。崔陽亦是停下手中鍘草的活計,取過杆秤稱量鍘好的草。李延昭計算了片刻,又取過兩隻十斤小斗,分別裝了兩鬥倒入各人大桶中。並囑咐崔陽稱取三百六十斤草倒入一隻木桶。崔陽依言而行,很快兩人面前的大桶便已裝滿。廖如龍、張興、王強三人又去營旁山澗中打來若干桶水。倒入桶中,秦大勇與牛二壯二人便是奮力攪拌起來。
李延昭卻明顯感到這個時代的度量衡與後世之間有巨大的差異。他之前算出來餵養馬料的數字之時還曾暗暗吃驚。道是這些騾馬一頓便要吃去一噸的馬料。然而後來用了那些斗稱量過後,他才驚覺,依此時的度量衡,怕是一斤尚不及後世半斤重。
不多時,二人身前大桶之中,馬料已是攪拌完畢。李延昭自上前,抓過一把細細看過,兩人攪拌的卻甚是均勻,心中讚嘆不已。於是喚過廖如龍、張興、王強三人,將那些和勻的馬料均勻地分至三人面前盆中,一盆卻盛裝喂一馬的量,分妥之後,三人轉身出庫,直奔馬廄而去。李延昭便聽得馬廄那邊一片騾馬急切的咴咴叫聲。
眾人熟悉了此事的流程之後,做事越發地行雲流水。稱量、拌料,打料之間配合越發默契,有條不紊。其間那名姓馬的騎都尉還曾來馬廄與馬料庫巡視了一番,眼見得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有條不紊。於是滿意而去。
待得日頭西沉,軍中鳴響開飯號之後,眾人終於完成了今日喂馬的工作。勞累之下,都是匆匆洗了個手,便拿了碗筷出門準備直奔伙房而去。
李延昭卻及時喊住了眾人,講明了簡單的列隊之法,要求眾人即使是去吃飯,也須列隊而行。如自己在,則自己就在一旁帶隊,如自己不在,便由其中一人帶隊。眾人皆稱諾。
他們一行十一人轉出自己的帳篷,便見得營地里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操練歸來之後拿著碗筷便直奔伙房而去的兵將。李延昭看著這亂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皺了皺眉。此廣武軍駐地營盤本就不大。若是如此亂糟糟的一片無序之中,敵若來襲,只消一個衝鋒,眾軍士便必然潰散。
李延昭自顧偏頭對眾人說:「軍伍之中,法紀為上,行伍紮營,衣食住行,皆須有序。無序之軍,便是烏合之眾。」言罷又道:「吾位卑言輕,無法約束全軍,然諸位乃我下屬兄弟。吾只得要求諸位謹守有序。望諸位諒解。」眾人聞言,皆道不怪。
「待會進得伙房,取了飯食,尋得一張桌子,眾人皆須肅立,待得余發令『坐』之時,方得盤腿而坐。余繼令『開飯』諸君方可開飯。」眾人都是應諾。
一行人走進伙房。伙房乃是許多間簡易草房。幾根柱子頂個房梁,房梁之上鋪上厚厚的乾草而成。伙房之中擺滿了低矮的案幾,一干軍士在內邊端著飯食吃著,邊大呼小叫著。李延昭帶著眾人進來。那一干軍士卻熟視無睹。只有幾人見得這十來人面生,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隨即便低下頭自顧吃喝去了。
李延昭帶眾人領過飯食。今日晚飯乃是菜湯和饅頭。饅頭雖然是白面,看起來內里卻加了不少麩皮等物。泛著黃。眾人找了張空桌,分兩排面對站定,將碗筷飯食置於桌上,隨即肅立。李延昭喝道:「坐!」眾人隨即盤腿而坐,雖然坐下的動作稀稀拉拉的,不甚整齊。然而李延昭見無人動筷,已是滿意。「開飯!」李延昭道。聽得此令,眾人才紛紛拿起碗筷,吃了起來。
身側幾桌人已是看到李延昭一行人的怪異。抬頭疑惑地看了幾眼。內中有一人倒不屑地冷哼了一句:「一群馬倌,倒是威風。」聞得此言,周邊眾人皆是鬨笑了一陣。
李延昭卻懶得理會,用眼神制止了自己這邊一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猶自吃喝。眾人見他不準,便也無人起身與方才冷哼那人爭論。
在後世軍中,新兵集訓三月下連。便有說法是訓練成績不佳的分去搞生產。餵豬養雞種菜,或者去當火頭軍。漸漸隨著制度等的變化,火頭軍炊事班也需跟隨基層作戰單位一起行動,便有口號提出「炊事員也是戰鬥員。」戰力評估以及各種考核紛紛將炊事兵等曾經意義上的「後勤兵」納入了考評範圍。於是為了保持整體戰鬥力,後世的基層單位主官們紛紛選取訓練成績不錯的士兵參與炊事班工作,而將那些訓練不佳的士兵調入連隊戰鬥班排。一時間炊事班卧虎藏龍,曾有國際間軍事比賽抽調某部參賽,有一項對後勤人員的軍事素質比賽,結果那支部隊幾個炊事員在賽場上屢創佳績,被當世百姓軍迷們引為美談。
與炊事班的風光相比,從事農業生產的那些士兵,卻一直如是。既不考評,亦不風光。日日干著辛勞的生產工作,卻一直都是軍中的笑話。
古今亦如是。所以李延昭絲毫不為所動,雖然他亦是不曾想到,他這一世的軍旅生涯,居然是自馬倌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