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強權之術
明嘉二十六年初
初如雪看到,鍾離啻握著她的手上,卻滿是一道道裂口,十指腫起來,看著很可怖。
他的手在初到淵都時,是很好看的,手指修長,而且很白。後來到了北疆,整個人被晒黑了許多,雙手因為每日練劍,骨節處積累了許多繭子,手型也有些走樣。
如今這般,到處都是傷口,指節也腫地厲害。初如雪看著這些傷口,想鍾離啻這麼快便從淵都趕來北疆,定然是獨自打馬來的。
於是從鍾離啻手裡脫離出來,輕輕撫摸著那些傷口。
「這,」鍾離啻想把手抽出,「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傷而已。過些日子就好了。」
初如雪點頭:「你沒事就好。」
鍾離啻抱著初如雪上了馬車,諸將互相看看,各自上馬,連夜趕往築陵。
「北疆這麼多年,頭一次經了這樣的打擊。」
初如雪把頭靠在鍾離啻懷裡,眯著眼,喃喃。
鍾離啻把毯子蓋在初如雪身上,道:「南疆倒是常有地震,只是也沒有經過這麼大的。」
「冼縣差不多要變成廢城了,」初如雪順從地依靠著,「冬日裡人常在屋裡,北疆的房子又以土石木樑為主,傷亡自然重。」
「地震原並不是最可怕的,」鍾離啻感覺到初如雪手裡還抱著糰子,這時因為被毯子蓋住,於是往出來鑽,「地震之後,便是大瘟疫,這才是最可怕的。」
初如雪轉頭,看見鍾離啻臉色嚴肅,道:「冬日裡瘟疫發得慢,若是搶救及時,倒還有救。瘟疫濫發的緣故,歸根結底是死屍引起的,死屍上容易沾染些不幹凈的東西活人碰了死屍,便染上了病,再傳染給其他人。瘟疫,說到底也只是這麼回事。便先叫北疆的將士們,優先對冼縣、築陵和容虹進行搜救。把死屍集中起來,十日後……全部燒了罷。」
鍾離啻有些怔——燒了?他自然知道,萬物懼火,連病都是。那麼地震造成的這些死屍,燒了便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這事情並不是想象的那麼容易。在北疆人的意識里,入土為安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寬慰。旁的不說,光安撫民心便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這時,糰子終於從毯子里爬出來,跳在上面找個舒服的地方卧著,尾巴一擺一擺地。
初如雪伸手,揉揉糰子的腦袋,又看看鐘離啻有些猶豫的眼神,道:「若能入土為安,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這麼多人,若處理不當,土地便會被污染。今日這雪,怕也是下不了多少,再過半月,北疆土地便會開化,大地回暖,病便會從土裡流出。屆時,我們面對的,只有更多的人死去,那會比地震還可怕。」
「鍾離啻,」初如雪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你記著,我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活著的人,更多活下去的希望。老天要奪走這些人的性命,我們便偏不讓。」
「為了達成些利於萬民的目的,便不必介意使些鐵血手腕,讓萬民臣服。」
「這,才是強權者,該有的姿態。否則便是軟弱可欺。你日後到了封地,處理事情,也該拿出這般姿態來。」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閉上眼,點點頭:「雪兒既然相信我,那我便放手做了。」
鍾離啻並算不是個真正的強權者,他自幼在南疆,並沒有經歷過什麼爾虞我詐,也沒有見過什麼生生死死。到了淵都,鍾離啻學會了殺人,在江南,鍾離啻學會了計算人心,在北疆,鍾離啻學會了駕馭人心。
但是這些,都不是強權者的姿態。這些本事,不論是南北還是其他國家的大族都該知曉、懂得並學會運用的。這其中,也包括大淵第一商族落氏君染的落加藍。
真正的強權者,是會運用自己手裡的權勢,能叫民臣服,又畏懼著,敬仰,又忌憚著,放心,又顧慮著。
唯此,做到天下平衡。
北疆,是鍾離啻一手建立起來的基地,如今她有了難,那便是看鐘離啻,有沒有能力,能解決這天大的難題。
所謂殺伐決斷,並不都是指在戰場上,面對敵人所做的冷靜決斷,在平日,在其他問題上,上位者也該拿得出這樣的魄力。
北疆風雲突變,胡奴自然又計劃著今年該怎麼打算了。
本來北疆的局勢,鍾離啻已經拿到了七八分,這一場地震,胡奴又該囂張了。
夜深了,離築陵還有段路,初如雪已經就著鍾離啻的胸膛睡了好一會,糰子倒是精神著,趴在一邊舔初如雪的手指。
鍾離啻看糰子那樣子,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伸手,順著糰子的腦袋輕輕拍一下,糰子鼻子立刻發出「嗤」的聲音,眼睛眯著,耳朵也向後蜷著。
初如雪被糰子這一聲驚醒,揉揉眼睛,發現糰子趴在一邊,一副受委屈的模樣。
「你原來還同它計較。」
初如雪剛睡醒,聲音有些軟軟地,鍾離啻聽著很受用。
「冤枉,它舔你,我才稍稍警示警示!」
某人舉手,也表示無辜。初如雪聽鍾離啻說糰子舔她,才想起方才就那麼睡了,沒有給糰子宵夜,於是從馬車暗格里取出一碟點心,放到毯子上。
糰子原看看鐘離啻,又看看初如雪,覺得大抵是安全的,於是亦步亦趨地到那碟子前,慢慢地享用它的專屬食物。
鍾離啻原沒感覺到餓,只是看糰子吃得香,突然想起來,他昨日里只顧趕路,並沒有吃東西。
初如雪聽到鍾離啻肚子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於是轉頭:「你昨日晚間沒有吃東西?」
鍾離啻委屈:「昨日一整日。」
於是有人嘆息,從暗格里拿出另一盤糕點,遞給鍾離啻:「這是我自己吃的,沒有糖,可能不大好吃。不過將就些吧。」
鍾離啻要接過時,初如雪突然看見他受傷的手,於是皺眉,拿起一塊,遞到鍾離啻嘴邊。鍾離啻很愉悅地吃了。
「味道好極了,甜得很!」鍾離啻看著初如雪,微微笑著。
初如雪想想,臉色嚴肅:「咦?甜的?我剛才不是把給糰子的給了你吧!」
鍾離啻笑笑:「不是,專門給我的,沒有糖,但是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