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歸京路上
明嘉二十五年春
曲錦福看到這樣的場面,不敢去撿那掉落的硯台,也立刻跪了,但沒有出聲,只等著明嘉帝發落。但他直覺上,這次落加藍是不會有好結果了。
明嘉帝這時看著跪在地上的落加藍。
這麼多年,明嘉帝第一次這麼認真且專註地看這個如今商賈的第一大族的家主。
先前明嘉帝只覺得他頭腦好,是個好苗子。如今落加藍給他唱的這一出,卻是把明嘉帝震驚到了。
明嘉帝原先還在想為什麼落加藍會做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他哪裡來的勇氣膽敢與明嘉帝對抗,如今卻是明白了。落加藍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是豁出性命來的。
落加藍不是不知道當初初氏一族的慘案。他從來不覺得明嘉帝是個仁善的君主,那麼這樣的事情,是果然會失性命的。
但是他還是做了。那種血濃於水,骨血相連的愛,擊毀了明嘉帝的怒氣。尤其是落加藍對著的,不是別人,是落墜紅。
有這樣一個疼愛到骨髓,能隨時為她赴死的哥哥,小紅兒也算是幸運的吧?
「你你散盡家財,是要帶著那小丫頭去乞討么;橫屍午門,那小丫頭豈不是更加無依無靠了?」
明嘉帝瞪一眼落加藍,拂袖。
落加藍本來是做了必死的準備的,他覺得明嘉帝至少也會說:「很好,那便依你!」
或者會更加嚴厲。他想過自己會有千百種生不如死的結局,但是卻沒有想到明嘉帝會這樣說。
這算什麼意思,是要換種花樣么?
明嘉帝繼續道:「這小丫頭這些天在皇宮裡,倒是歡歡鬧鬧,朕覺得也十分不錯。她有你這樣拚命三郎般的兄長,也是她的福氣。」
這時,曲錦福也站起來,得了明嘉帝的示意,上前恭恭敬敬地拿來一卷明黃的絹帛,展開,聲音尖細:「承天之運,特頒此召:落氏有子落墜紅,毓秀精靈,溫雅賢淑,朕心甚慰,特以為義女,賜號『靈宣』,封公主,賜凌淵閣!」
落加藍花了好幾息時間來消化這件事情。
他方才聽前半段的時候,真以為明嘉帝會封落墜紅為妃,卻是沒有想到,最後成了義女,封了公主。這算什麼?
「怎樣,」明嘉帝看著落加藍,「是去午門自裁還是去閉門思過?」
落加藍這時才反應過來,慌忙叩首:「是落加藍魯莽了,請皇上責罰!」
這時候自然是不能執意去午門了,於是只能道歉。
明嘉帝對落加藍這時的驚慌失措頗滿意,於是連帶著心情都變好了。
「那便去北疆吧,捅了簍子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落加藍於是只能謝恩。但是他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明嘉帝會對自己網開一面……
揚州
鍾離啻得了旨意須得回淵都,初如雪也要回去了,於是兩人……還並著被遺忘的宇文素戟便要啟程返京了。
鍾離啻照例悄悄潛入初如雪的馬車。
「王爺自己的馬車呢?」
初如雪側著身子靠在馬車廂壁上,膝上是一隻被養得肥胖的狸貓。
初如雪此時說話的語氣裡帶著些前一夜沒有睡好的慵懶,就像這隻貓一樣。
「我那馬車不舒服,雪兒的馬車好!」
大言不慚當然重要,因為要維持形象,適當花言巧語也是必要的,因為那樣會讓聽的人十分舒服。
但是這話在進了初如雪耳朵以後,並未發揮其應有的效果:「王爺的馬車是宗室的配置,比天子出行的輦車查那麼幾分,也算是馬車中的極品了!王爺拿這個當借口,有些說不過去吧?」
初如雪現在連瞪他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淡淡地表示:不要想騙我!
鍾離啻悻悻:「我那馬車上,不是有宇文素戟嘛!」
初如雪睜眼打量鍾離啻:「怎的,宇文公子有隱疾?」
損人利己這件事,自然該做的時候還是要做的,於是又開始大言不慚:「是啊,他午休撓我!」
初如雪這時連反駁都沒了心思,只由著他去好了,看這人能翻出什麼花!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帶著疲憊的樣子,不覺皺了眉——因為要離開江南了,她頭天晚上便沒有怎麼休息。
於是鍾離啻坐到初如雪身邊,將她的頭靠在他胸前。
「我雖是比不得那些軟枕,比我表兄那身子是好許多的,你這樣靠著,好歹比那牆壁好些。」
鍾離啻攏著初如雪,讓她更舒服些。
「你這樣棄了宇文公子,他會不高興的!」
初如雪本來是想推辭,可是實在是有些不濟,一面又感激他這般細心,於是也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恩惠,在那少年結實的臂彎里放心地睡了。
鍾離啻認真地看著初如雪,小心翼翼地伸手,將她額前被風搔動的碎發撥到一邊,讓她安睡。
初如雪沒有想到自己這一睡,竟就睡了兩個時辰。她醒來時突然感到身邊有一股氣息。
「你……竟一直……」
初如雪揉揉眼,有些驚訝——兩個時辰里,鍾離啻便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一直這樣抱著她的么?難怪連馬車的顛簸都不怎麼清晰!
「雪兒還是快點起來吧,我這裡快支持不住了!」
鍾離啻委屈地看著初如雪,讓初如雪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起身,離開了那個胸膛。
「還好嗎?」初如雪皺著眉,看著鍾離啻。鍾離啻慢慢挪動自己的手臂關節:「還好,就是有些僵硬,過些時間就好了!」
「你該早些叫我的!」初如雪看著他那個樣子,忽然就有種對不起人家的感覺。畢竟壓著人家睡了這麼久,到底是自己的不是。
「我看你睡得香甜,就不沒叫你,再說左右無事,多睡一會也是好的。」
鍾離啻試著動幾下,盡量不表現得太痛苦,好讓初如雪少些擔心。
初如雪看他到底痛苦,於是伸手,給他捏幾下胳膊:「你這樣我可是受不起,回頭出些毛病了,可是擔待不起!」
鍾離啻「嘿嘿」一笑:「哪裡就那麼嬌弱了!我好歹是男人!」
這話不痛不癢,卻是十分欠抽!初如雪看著他那個樣子,無奈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