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日紅梅
明嘉二十五年春
宇文素戟看著鍾離啻這般得意,有些鬱悶。
只是他現在實在是想不到鍾離啻口中那個一句話便被頂過去的「巧舌如簧」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就他所知,鍾離啻並沒有在淵都認識什麼「巧舌如簧」的人。
難道是落加藍?不應該啊,落加藍是鍾離啻長輩般的人物,而且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被「一句話頂過去」。
只是宇文素戟又想起落加藍曾經給自己的忠告:「我那表弟鍾離啻你還是少惹為妙,那可是能將王府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連我姑父都拿他無法。你修為尚淺,切不可肆意妄為!」
難道落加藍真的在這小子面前吃過癟?想著落加藍那個正經樣子被鍾離啻氣得臉色發青的模樣,宇文素戟感覺眼前亮了!
當然,鍾離啻沒有看見宇文素戟越來越深的微笑,否則這兩人又要掐起來了。
三月的揚州格外熱鬧。夜市上,市井小販皆出門吆喝,時鮮果蔬都擺起來了。小販攤上的香椿引來大批市民前來討價還價。
初如雪在馬車裡,看著揚州的街道。她對香椿沒有什麼興趣,揚州的繁華也沒有勾起她賦詩一首或者興嘆什麼的慾望。她冷眼瞧著這世間百態,突然覺得自己像浸泡在一口深深的、布滿腐水的枯井井底,抬頭看見的天空,只有星星那麼大。
她覺得難受,那種難以呼吸的感覺,帶著深深的絕望與悲涼。
手邊蠕動的,是那隻已經長得肥滾滾的糰子。如今這糰子已經不能把身子縮進硯台里了,初如雪給它換了一個大些的硯台,這樣睡著舒服些。
但是似乎糰子並不領情,沒有原來的硯台,它就纏著她,走到哪裡跟到哪裡。
一開始她挺厭煩這糰子到處都粘著,但是到了現在,似乎也不是很討厭了,它卧在她懷裡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安心,很舒服,這讓初如雪有一種被深深依和需要的感覺,她不太討厭這感覺。
「原來雪兒也來看花燈?」
鍾離啻突然鑽進馬車的舉動,引起了馬車主人的不滿,於是被以一種冷氣十足而且帶著極端的厭惡的眼神盯著。
不過似乎效果不太好。
初如雪沒有一腳將他踹下去,想著外面百姓多,萬一這物價太重,砸到人就不好了。
「我這馬車沒有掛牌,王爺是怎麼找到的?」手裡安撫受驚的糰子,語氣不溫不火。
鍾離啻擠下眼:「我看著街道上最素雅乾淨的馬車便知是雪兒的,就進來了。」
初如雪對他這理論不以為然:「這世上喜歡乾淨素雅的人多了去,若不是我,你可怎麼辦?」
鍾離啻想想,認真地回答:「那我打個酒嗝出來就好了。」
初如雪這時稍微問道他身上帶著的一點點酒味:「你這是米酒,是要多少才醉得能上錯馬車!」
鍾離啻嘿嘿一笑:「不是沒有遇到嘛!我這運氣向來不錯,哪裡能隨便進錯馬車!」是因為你身上帶著的那一點點幽香,才能循著那股氣息來到你身邊。
「聽說揚州的酒不錯,王爺怎麼去喝米酒?」
初如雪看著鍾離啻那搗亂的樣子,有些無奈,而且慶幸他沒有進錯馬車,不然別人定然是要遭殃了。
「揚州酒雖好,沒有佳人,再好的酒也味同白水,還不如喝米酒,好歹甜一些。」鍾離啻這時又開始了他的強詞奪理。
初如雪知道他的小心思:「那不如,王爺試試在下的酒,還不錯,雖然不如揚州八醉,也不至於味同白水。」
鍾離啻眼睛亮亮地:「好!」
於是那乾淨素雅的馬車便停到了一家酒樓旁停下了。
入了雅間,初如雪懷裡的糰子便興高采烈地跳下來,圍著她轉了兩圈,確認了這人不會走以後,便肆無忌憚地在房間里跑來跑去,追著自己的尾巴玩。
初家的家僕將兩小壇紅油紙封著的酒恭敬地放在桌上,店家又詢問了幾句,二人要了幾個小菜當夜宵。初如雪想著糰子晚飯沒有吃多少,所以最後又要了一條魚。
鍾離啻看著她點了魚,最終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叫店家不要給魚放辣椒。
店家出去準備菜肴了,初如雪坐在鍾離啻對面,將桌上的酒封揭掉。房間里立時便被一股恬淡的香氣充盈。
那味道,與落水寺的梅花,一模一樣,只是帶著些酒的甜香,十分誘人。
「這是,落日紅梅酒?」
鍾離啻聞著那味道便已經判斷出了——落日紅梅,乃是曾經初氏一族做的最好的酒。酒工序繁雜,釀製周期十分長久,是大淵幾十年國宴上才用得上的御用酒種。落日紅梅入口香醇,帶著些梅花的香甜,又帶著些北方漢子的豪烈,揚州八醉根本不能與之相較!
「這酒開封了須儘快飲盡,不然味道便會差許多,若隔日再飲,便是如同餿水了。」初如雪將那酒倒進了兩隻小陶碗中,向鍾離啻做一個「請」的姿勢。
鍾離啻於是也大方地嘗一口。那味道果然是天下一絕,配合著陶碗的順滑,更是妙不可言。
鍾離啻沒有想到,在初氏一族被滅門二十多年以後,他這個晚輩後生還能嘗到落日紅梅這樣的絕世佳釀。
這樣的酒,在一般人眼裡,應當是慢慢啜飲,然後體味那酒極致的美。但是鍾離啻似乎沒有那樣的風雅,很快就將那碗喝得見了底。
「果然是好酒。」鍾離啻沒有多餘的辭藻來言說這酒的美好,只說是好酒。
初如雪看他這樣喝,倒是沒有奇怪,只又給他斟滿了酒,她自己也將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這兩人這樣「暴殄天物」的喝法,在一些名酒品鑒巨家看來,是十分失風雅的,而且幾乎完全不懂品酒的樂趣。
但是只有初如雪知道,落日紅梅酒,是需要極其烈性的人才能體味出來那種美麗的。
酒,不過是豪情,若豪情著東西能細水長流了,那天下英豪都去繡花好了!
當然,鍾離啻並不知道這酒應該這樣喝,他只是按照自己一貫的方式來對待。他認為,喝酒就是不需要矯揉造作,那種喝酒前還要吟詩作對的,在鍾離啻眼裡,絕對太痛苦,尤其是在這樣的美酒面前!
「你倒是喝得爽利!」
初如雪看他喝得快,笑道。
「這酒如今所剩無多,整個大淵王朝也只有那麼幾壇,都似王爺這麼喝,恐怕沒幾天便盡了!」
「盡了也是被喝了的,又不是去倒掉了!」
鍾離啻這回答,讓初如雪有那麼幾分怔,但是卻又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酒啊,那麼被喝了就好了,又不是去浪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