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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深谷幽香(二)

  明嘉二十五年春


  如果事情屬實,徐越在這件事上,便是做得最令世人寒心了。初如雪這樣評價這事情,也算是公允。


  這算是鍾離啻與初如雪第一次這樣嚴肅地討論一個原則問題,鍾離啻也因為江南的事情,少有地陰鬱起來。


  鍾離啻此生第一次接觸這樣所謂的你死我活的家族鬥爭。因為他不需要與誰爭,他是宗室的嫡子。是靖南王唯一的兒子,連南疆的權力他都不需要爭搶,那些本來就屬於他的。明嘉帝寵白氏也好,寵落氏也好,他都不必擔心,因為這些人都沒有那個資格來同他爭搶宗室的傳承,大淵王朝的整個南方,都是宗室的,他要做的,只是等待二十歲,然後承襲爵位。


  然而現在似乎連二十歲都不必等了,因為明嘉帝已經給他賜了字,他現在就是翊王君詣,是西南的一方主人。


  所以現在鍾離啻有些慶幸自己的身份,讓他自己遠離了這些功名利祿的爭搶,似乎可以安安心心做一個逍遙王爺。


  「北疆的戰事,拖得有些久遠了。」


  鍾離啻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他沒有去過北疆,也許沒有那個資格去質問北疆的事情,但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他說了這樣的話。


  初如雪沒有覺得他這麼說過分了。因為一般來說,一場戰爭,最多只需要兩三年便可以見分曉。大淵與胡奴的戰事,卻拖了整整十年。


  這十年裡,鍾離啻從一個懵懂小兒變成了少年,甚至已經成王。這十年裡,整個大淵王朝為北疆輸送了多少錢財,又有多少像鍾離啻一樣的年輕人去了那裡,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個徐越的確可惡,但是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持續得有些久了,又何至於懼怕一個徐越?

  「白家,對天下人少一個交代。」初如雪沒有說鍾離啻這話的對與錯,只是看著夕陽,神色平靜。


  「自大淵建國以來,沒有對一場戰爭做過如此大的犧牲。百姓已經耗不起了。這些年各類稅收都有所增加,是唐家這些人貪墨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是因為國庫缺銀子用,皇上不會讓你來查揚州的稅事的。」


  這話是大不敬的,初如雪這樣說明嘉帝,讓鍾離啻有些吃驚:「你這樣說,不怕我去上報了?」


  初如雪轉頭瞪他一眼:「王爺喜歡上報便去好了,在下也不會攔著的。」


  「唉,開玩笑而已,雪兒不要這麼認真嘛?」鍾離啻嬉笑,看著不怎麼著調。


  「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嬉笑完畢,鍾離啻繼續道。


  「這幾年北疆與南疆都有戰事,國庫虧虛在所難免,皇上借著唐家,江南的貪污也能收斂些,不算是壞事。只是唐家下台了,最好不是祁家。」


  初如雪這時有些不明白了:「祁家在江南聲名也算不錯,而且不與其他家族勾結,也算是合適的人選了。」


  鍾離啻搖搖頭:「其實,祁家與唐家,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分別。祁家也想在江南獲得更大的利益。唐家也許是因為白家在北疆,所以要擴大自己的影響,那麼祁家呢,祁燕然那些人只顧著自己的家族利益,根本沒有考慮過,江南的大淵的江南。」


  初如雪明白了鍾離啻的意思——是了,江南是大淵王朝的,在這個王朝沒有消亡之前,江南這個九國之中最為富庶的地方,是屬於這個王朝的,祁家只不過是大淵王朝豢養的忠犬,他沒有那個資格說江南應該歸他們所有的。


  唐家雖然在江南有所貪墨,但是至少沒有把江南劃歸到他們的領地,他們至少在援助北疆,不論是多是少。祁家不一樣,他們沒有藉助過哪個勢力,所以不需要受哪個勢力的脅迫,如果他們把持江南,那麼江南必然成為他們的私有財產。這比唐家在江南的貪墨更嚴重。


  鍾離啻這樣的分析,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是必然的結果了。


  「你這樣說,倒是有幾分道理。只是現在也不能把唐家從大獄里請來繼續做揚州知州了。」


  初如雪最後總結了一下,避免誇讚鍾離啻。


  鍾離啻想了想:「不,我沒有後悔查出唐家的事情,唐家也許是比祁家好一些,但是並是最好的。如現在所查,唐家的貪墨問題也很重要,而且揚州與北疆有勾連,揚州的百姓養著北疆的戰事,但是卻被蒙在鼓裡。」


  鍾離啻這樣認真的時候,臉上總會有那麼一點點自信的笑容,看著倒是叫人神清氣爽。


  「那麼王爺覺得,由什麼人來接手揚州合適?」


  初如雪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朵剛開的野花,於是捻著玩。


  「江南既然是大淵的,那麼就應該由朝廷來管。朝官沒有那麼大的勢力,自然不會想著把江南劃到自己的手裡了。」


  「王爺似乎很懂得用人之道。」


  初如雪看著鍾離啻,淡然地笑一笑。


  她那一笑,帶著晚霞里的冷氣,讓人顫抖。


  鍾離啻點頭:「總要做一方統領,權術總得學一點。」


  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初如雪也沒有怎麼在意。鍾離啻遲早要成為南方的主人,靖南王對他有所教導也沒有什麼不對。只是他這樣大膽地在她的面前承認了,卻是讓她有些意外。


  整個大淵王朝,十大家族的人都知道,明嘉帝最厭惡臣子玩權術。他可以容忍臣子愚笨,甚至什麼都不會,但是如果你在他面前弄權,卻是犯了他的大忌。


  初如雪突然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不知道怎麼形容,很奇妙,那種被人深深信任的感覺,帶著無條件的相信。


  鍾離啻是願意同她說這些事情的,不因為她的那些身份,只是想同她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這種感覺在初如雪看來,就像這深谷里的野花,默默地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它一直在,只是她以前沒有重視,覺得那不重要。


  現在把花採在手裡,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種香味,很美好,很吸引人。


  「我原以為王爺只是嘴上功夫不錯,現在看來,似乎這顆腦袋也有些作用。」


  這話褒貶難辨,甚至是帶著一點點嘲諷,不過鍾離啻不在意那點「微不足道」的戲謔,只笑笑,很得意:「嗯,得雪兒這樣的評價,真的很不容易啊!」


  於是兩人都笑了。


  鍾離啻第一次看見初如雪如此認真地笑。他以前看到她總是笑得很官方,沒有一點點自由。


  如今她這樣笑了,他看著很受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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