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疆一霸
明嘉二十五年初衛城
衛城府將軍唐忠前幾天便忙起來了——靖南王北上要在衛城休整,身為東道主,唐將軍自然須好好招待了。
這位王爺並未似一些大族名姓中人一般傲慢無禮,反倒禮待眾人,這叫唐忠頗感意外,對這位王爺益發尊敬起來。
不過此時,這位受人尊敬的王爺正肅然質問著家僕:「不是叫你們看好世子嗎,怎麼這麼多人還讓跑了?」
家僕唯唯諾諾地答:「是小的們不是,沒看住世子,求王爺恕罪!」心裡卻想——您老有本事自己來看著啊,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兒子脾性!
靖南王清鑊的臉上略顯無奈,只一揚手揮退下人,腹誹著:「這孩子又跑哪裡去了?衛城這地方可不比南疆。」
自然,南疆這位王爺兵權在握,誰敢對他的兒子意圖不軌!現在衛城屬京畿,唐家是皇上欽封大族,比之其餘實在尊貴了許多。
靖南王本為宗室,又兵權在手,自然是不懼怕唐氏,只是若為末流小事鬧起來,兩邊都不好看,反叫人笑話。
唐忠接待完靖南王后,立刻又忙起另一件事了——落氏君染落加藍親妹落墜紅自故家南京回淵都,在衛城歇腳。落氏雖是商賈,可是落加藍姊落拂綠已經封妃,便成國戚——皇帝的舅老爺誰敢得罪?何況因唐家在江南有田產,平素又受了落加藍不少好處,人家有托,唐家也不好拒絕。也不過是安置幾間房屋,算不上什麼麻煩事。
只不過聽聞落加藍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妹,怕就是這位了。自然,唐忠等人是沒有那個膽子闖入人家閨閣一探究竟的,何況門外還有一眾保鏢,個個身量魁梧。看這樣子就知道落加藍對他那妹妹有多疼愛了。
衛城因靠京畿,往來貿易便頻繁些,貿市之上客賓不絕,又是年中,新鮮玩意兒也多。不過相比這鬧市,落水寺便略顯孤涼——這本是太祖下令修建的皇家御寺,后太宗命在淵都修大相國寺,落水寺便作為御用陪寺,加之路途不便,自然凄涼了。
不過今日十五,依照舊例,落氏子孫皆要入寺還願,落墜紅雖遠在衛城,祖上家訓是不可免的,位保禮數周全,落墜紅就在落水寺進香還願。
來落水寺的似乎還不止落墜紅,另一位似是大人物,昨日半夜入寺,眾僧侶皆未相見。只聽住持方丈吩咐莫要入西閣禪院,說這位施主不喜人打擾。眾僧侶自然議論紛紛,卻誰也不敢違拗住持方丈,只是偷偷來西閣禪院門前一觀,卻被門前身量魁梧的守衛喝退了。
落墜紅進了香,住持方丈為她準備了禪房休息。只是這位好動的商家女並不怎麼喜歡老實待在房中。這不,看著落水寺後院的梅花開得正好,披了斗篷,提起流裙擺便踏出了房間,驚得一眾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極力勸阻。只不過這小丫頭剛來這裡,頗為好奇,是怎麼勸都勸不住的,還威脅眾人,聲音稚嫩而決斷:「不許跟來,更不許告訴我哥哥,不然……不然……」
可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可怕到讓眾人閉嘴的辦法,只好作罷,但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有效,又威脅道:「反正就是會很嚴重了!都給我記住了!」
眾人都轉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不該繼續勸。這肇事者看她們都不說話,以為是恐嚇起了作用,得意地推門而去,留一地婆奴戰戰兢兢。
落墜紅進了梅林,才憶起未帶手爐,只好將兩手用力搓著,又放至唇邊呵著氣,卻瞟著身邊盛開的梅花錯不開眼。
落水寺梅花是京畿一絕——這裡的梅花皆是大淵名種,一名曰「落日紅梅」,因其開花晚,又名「春紅晚」,花蕊潔白,又名「心潔」。落水寺本是國寺,這些梅樹栽種較早,至今已有三百年,枝椏豐滿,繁花簇簇,紅艷如火,卻大雅雍華,美艷無常。落墜紅看著這欲吞噬天地的紅梅,深深呼吸一口,完全忘記了冬末沁人的寒意。
這時,一縷悠笛聲傳來,清晰地叫落墜紅能判斷出是哪裡所出。她抬眼循聲望去,看見一株樹樹杈中一簇黑色。走近了,方看見那坐於樹椏的吹笛人。
是個生的極俊美的少年——一身墨色緞服,綉著描金蟒,金石玉帶,蘇綉劍袖,透著一股神秘。乾淨白皙的手指握住一管通身透紅的玉長笛,指微動,聲瀉出,安靜美好。少年薄唇半抿,輕抵玉笛,頜尖似錐,鼻樑挺直,劍眉微挑,星目半闔,束髮而不提冠。冬末的凌風拂過他額前碎發,也凌亂了落墜紅十四歲的少女心。
「哪裡來的小丫頭,看夠了沒?」
聲音帶了些玩味與好奇,還有少年時代未開化的清明,和男性特有的低沉。劍眉上挑,星目審視,那一雙鷹一般的眼睛叫人害怕,卻又深深吸引著人。
落墜紅這才發現這人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紅玉笛已經收了,抱著雙臂審訊般開口了。落家府的千金自然不會被嚇到,整了思緒,落墜紅轉身,昂頭反問:「你是誰?」
她急於知道這人的名字。那個年月里,這個十四歲的少女還不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與慾望,也不會從別人的眼神里看出什麼門道。她就這麼問了,用期待的眼神等待著答覆。
少年看她方成並笄,又對人無防,將人上下打量一番,才又開口,卻不是落墜紅想要的答案,而是被反問:「你這小丫頭何人?」
落墜紅見他不答,只好順著他乖乖回答:「我叫落墜紅,墜玉的『墜』,桃紅的『紅』。」答完,驕傲地看著面前人,又繼續道:「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們公平些。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少年玩味一笑,劍眉斜斜一挑,邪笑:「我?我可不敢隨便向生人透露名姓,萬一遇著歹人,還可能殃及家人!」
落墜紅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這人現在一臉痞相,該不會是哪裡冒出的市井無賴吧!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人既然能吹得如此笛音,那笛也應該是價值不菲之物,還身披羅緞,不像是無賴之徒。又覺得當著人家面就把人家想得如此不堪,實是不該,不覺臉紅了。
少年看著眼前小丫頭著手足無措的樣子,終於很「仁慈」地決定不再逗她了,哈哈一笑,道:「放心,我不是什麼壞人。我叫鍾離啻。王姓鍾離,『啻』是帝王的『帝』下一個『口』字,不要記錯了!」
落墜紅聽見他這樣說,卻是一驚——鍾離啻,這個名字對於落氏家族的人並不陌生。昔年靖南王上奏求娶落加藍小姑落熏紫,明嘉帝賜婚,鳳冠霞帔,以郡主身份嫁入靖南王府。期年,郡主難產,留子而亡。明嘉帝欽賜其子名曰「啻」。
這位王世子是落墜紅的表哥,落墜紅自然不陌生。只是這表哥生長在南疆,落墜紅未有相見。這次明嘉帝大壽,靖南王自然應該帶世子入京勤王。
「你……是靖南王世子——鍾離啻?」落墜紅有些詫異——人見人誇的表兄居然不是三頭六臂五耳八眼的模樣?這般媚俊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常在煙花柳巷流連之人。額,這樣想自己的表哥好像也不大穩妥……
「原先聽哥哥說起過你,只是與我想象的,不大一樣。」小孩子往往誠實,也沒那麼多心思於是有什麼便說了。自然「煙花柳巷」這樣的辭彙是必然要省略的,可用什麼詞來替代,以落墜紅現在這個能力是找不出來了。
鍾離啻很好奇她怎麼想自己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后:「你人小心思倒不少。那你且說說,你原以為我這個表哥怎樣,三頭六臂?」
落墜紅聽他有猜中的可能,便連忙辯解道:「不是的,是,很不尋常,就是,很厲害……」
鍾離啻看她因為著急而紅彤彤的臉蛋,想著那必然不是什麼好畫面,對這失了興趣,卻對另一件事興緻勃勃,於是故意生氣道:「我看你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十之八九不是什麼好話,想不到你這小小年紀原也這麼心思不單純。等我進京見了你哥,倒要將你這事情說與他聽,等你笄禮過了便立刻將你嫁了,討個凶神惡煞的丈夫,看你怎麼辦!」
落墜紅整個人又紅了一圈,漲著臉鼓著嘴卻不知道怎麼回駁,急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又是氣,心想以後再也不要理這胡說八道的表兄了,果然不是什麼好人!於是不理他了,轉身跑了。
……
由於這事情在落墜紅看來極其丟人,她決定對此進行保密,連同一向敬愛的哥哥都未有半個字泄露,生怕被嘲笑。至於萬一那討人厭的表兄告訴哥哥呢,那便死不承認,反正到底是表兄耍賴誣陷別人的多,這鍋叫他背著,也沒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