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震中冼縣
明嘉二十六年初
眾人面面相覷,頗有些不敢相信,鍾離啻來了?他不是在甲子宴嗎,就算是明嘉帝下令叫他回防北疆,也該是在甲子宴之後,這時候怎麼可能來!
「你們這些傢伙,是被地震震得傻了吧,小王爺這時該在甲子宴,便是得了旨意,最快也到半月之後。」杜竭誠搖搖頭,準備叫這人出去。
這小兵這時卻是急了:「千真萬確!真的是小王爺!」
眾人立刻嚴肅起來,起身出門。
鍾離啻把染著血的馬鞭扔給一個小兵,進了大營。
北疆這幾個灰頭土臉的將領,看見那活物進了大營,有些不敢相信,那竟是風光無限的小王爺?
這人披頭散髮,圍著條黑色的結了一層厚霜的圍巾,兩隻手凍得開裂,渾身的衣服也有些破破爛爛,活脫脫就是個個子高些的乞丐!
「小……小王爺?」
林虎上前,咽口吐沫,仔細地瞧著,以防果然是乞丐來騙吃騙喝。
「嗯?」
鍾離啻想想,把圍巾也取下來,扔給林虎,把眼前的碎發撩到身後:「築陵怎樣了?」
幾個人看著果然是鍾離啻,都高興得歡呼起來:「小王爺您可回來了!」於是各自親自給鍾離啻端茶倒水忙前忙后。
鍾離啻進了軍帳,眾人立刻叫打了盆水,熱水把開裂的手泡著,錐心地疼。
只劉璟垣淡定些,還記著鍾離啻的問題,回答道:「冼縣那邊今晨傳來消息,已經廢了。築陵城前一次計算的民居毀壞是五成。經了昨夜,怕是留著的,也不足一成了。工事到底經摔打,只北邊的一些有些倒塌,其他都還完整。前次因是在白日,人口倒是沒怎麼損失,昨夜這兩場,怕是……」
鍾離啻沉下臉,眉頭有些皺。
「可找到雪兒的蹤跡?」
鍾離啻知道,顧家便在冼縣。這次地震,震中也在冼縣。
可就算是只有那麼一點點希望,鍾離啻也是願意嘗試,願意尋找的。
「初家主?」眾人面面相覷,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
「初家主不是回淵都,和小王爺一起入了甲子宴嗎,怎麼會在北疆?」
林虎自知並沒有杜竭誠這些讀書人聰明,只得把心裡的疑惑,搓著後腦勺問了出來。
鍾離啻有些怔,他是知道初如雪回北疆的,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來築陵,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回冼縣的。
「初氏一族不是已經翻案了嗎,初家主這時,應該在淵都主持家族事宜,來北疆做什麼?」
杜竭誠也表示不明白鍾離啻為什麼會這麼問。
「去冼縣!」
鍾離啻拿著條幹凈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門。
眾人想勸誡的,冼縣是震中,昨夜又剛經了兩場地震,怕是會有餘震。
只是看鐘離啻那樣子,知道是勸不回來的,於是都跟著出門。
這次沒有騎自己的小黑駒,換了匹沉穩些的紅鬃馬,上了便風一般離開。身後跟著那些曾經出生入死的將士。
鍾離啻在日落之前到的冼縣,頭也不回便入了城。
冼縣城,早已不是鍾離啻當初養傷的那般熱鬧了,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到處都是衰敗去景象。那些樓閣,甚至是街道,都被震得東一條裂口,西一個擠壓突出的土堆。
在那些殘破的物體下,有手或者是腳露出來,只是已經被凍得僵硬了。
看見這番景象,鍾離啻覺得有些難受,他似乎覺得這空氣里,都瀰漫著死亡的味道。這味道讓鍾離啻有些呼吸困難。
他不敢想象,在這些斷壁殘垣之下,也許會有一個靈魂,是他期盼著,拼了命來到北疆,想要見到的那個。那個美好的人,就這麼隨著這幾場顫抖,離開了他生活的世界,陰陽相隔。
這種感覺讓鍾離啻覺得心絞痛地厲害,有些想吐。便下了馬,找個平坦些的地方,吐起來,也不顧什麼宗室還是王爺的形象,只管把身體里、心裡想吐的,全吐出來。只是這些日子並沒有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也只有些清水罷了。
吐完了,鍾離啻覺得好受些了,卻又覺得心裡堵了些什麼,這種堵著的感覺,也讓他覺得想吐,於是躬著身子繼續吐。
這時,一個水囊被遞到鍾離啻面前。鍾離啻接過了,稍稍抬眼,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輪子。
於是抬頭,看見初如雪坐在輪椅里,臉色嚴肅地看著他,她膝上的貓似乎因為冷,縮成一團,想往她袖子里鑽。
他是出現幻覺了嗎,可是為什麼這幻覺這麼真實,連她眼裡的那股淡然,她身上的蘭花香,也這麼真實?
天空飄起了雪花,想要掩蓋昨夜的悲涼。
鍾離啻看看自己手裡的水囊,能感受到它的熱氣,於是稍稍怔一怔,便立刻上前,緊緊抱住眼前的人。
是溫熱的、真實的觸感。
「感謝上蒼,你好好的!」
初如雪也伸出手,抱著渾身冰涼的鐘離啻。
「感謝上蒼,你也好好的!」
北疆這幾個將領看著他們相擁的畫面,都有些欣慰,於是互相看看,等著小王爺說些什麼。
「真傻,怎麼可以真的到北疆來了!若是到;了峽谷,遇上滑坡,可怎麼好!」
初如雪並不嫌棄鍾離啻髒兮兮的衣裳,把眼淚流在他的衣服上。
在聽說北疆地震后,初如雪便立刻啟程前往北疆,路上又知曉了鍾離啻這傻貨竟也傻兮兮地跑來,心裡便更加著急,緊趕慢趕,終於到了冼縣。
糰子因為鍾離啻把寒風擋著了,覺得暖些了,便也由著他擠著自己。
「你不是說,三千里玉界山,葬不下一個鍾離啻嗎?我便試一試。果然,雪兒從不騙我的。」
鍾離啻忍著眼淚,努力地同初如雪調笑。初如雪果然笑了,拍拍他的衣服:「這些話你也信!」
鍾離啻點頭:「只要是你說的,我便信。」
初如雪知道,這話並不是拿來哄她的,他向來是無條件地信著她的。
這種被信任的感覺,很好。
「雪兒,跟我回家吧。」
鍾離啻直起身子,握住初如雪的雙手。那手有力,而且溫暖,讓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