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步步緊逼
明嘉二十五年冬
明嘉帝坐在內殿里,腳邊放著一個炭盆,燒得正好。他手裡拿著一本薄薄的冊子,隨便翻看了幾眼。
「你倒是不耽誤,說了便立刻來了。」
明嘉帝示意座下的人坐在炭盆邊,曲錦福便立刻拿來一個小凳子,放好了,請顧晚燈坐了,然後出門,將門關了。
「皇上找我,不是考驗顧家的行動能力吧?」
顧晚燈笑笑,也不客氣地坐在那炭盆邊,伸手來烤幾下。
顧晚燈不是宗室,也不是十大家族,他不需要顧忌什麼,連同整個顧家,對明嘉帝,都沒什麼可顧忌的。
一來是利益不相干,二來是他知道自己在明嘉帝面前是什麼樣的。
「甲子宴,本來是件愉悅事。」明嘉帝隨意地說著,拿火鉗將那炭火扒拉幾下,讓它燒得更加旺盛。
「只是朕這些日子,卻是怎樣都不順心。」明嘉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自然要冷上幾度。
顧晚燈倒是沒怎麼細看明嘉帝的臉色,只將那火鉗接過去,又重新將那炭火稍稍埋幾下。
「皇上的不順心,不過是幾道做壞了的菜而已。」
明嘉帝看顧晚燈把自己扒拉開的火苗掩蓋住,也沒有生氣,只道:「這幾道菜,卻似乎是主菜。這大淵王朝,如今的菜色便只這麼多,連主菜都做壞了,那配菜該怎麼辦?甲子宴這樣的宴席,到時候各國都來,沒有主菜,朕可怎麼招待客人!」
明嘉帝提到甲子宴時,顧晚燈稍稍眯了下眼,道:「所謂主副,不過是個稱謂,大淵王朝這麼多菜系,何必偏要這一道菜!」
主副之別,自然是在說他顧晚燈了。
「你倒是心寬。」明嘉帝看著顧晚燈將那火鉗放下,還是那般不冷不淡的樣子。
他有些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不同於他對著鍾離啻的那種不舒服。
顧晚燈的這種態度,讓明嘉帝感到的不舒服,就像他教那隻八哥說話,這八哥最後倒是會說話了,只是說的和他教的完全兩樣的那種不舒服。
「既然來了,便等幾日,到甲子宴過了,好歹嘗嘗淵都的廚子手藝與你顧家的首廚如何。」
明嘉帝看似隨意地說了這樣的話。
顧晚燈卻知道,這話不是隨便就能答的。
一場甲子宴,九國恐怕都會派遣使臣來。顧晚燈作為大淵主相,按道理是該入宴。
但是顧晚燈知道,這風頭可不是那麼好出的。因為一直以來,顧晚燈都是明嘉帝在暗處的手,如今明嘉帝的意思,是要拿出來了。
那麼顧家以大淵主相的身份展現在世人面前,究竟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天下人都知道顧家的可怕身份,如今又手握重權,對天下人的震驚,絕不亞於鍾離啻收復玉界山。只是人家的是喜事,顧晚燈可就不一定了。
那麼這對顧家,便是極大的考驗了。
不過在顧晚燈看來,這些似乎都不應該是他所考慮的問題。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初如雪。
他在暗處時,她便一直在他身後,如果他也身置於明處,那麼她呢?「皇上希望我出現在甲子宴上?」
只用了一息時間,顧晚燈便想的清楚,他抬頭問明嘉帝。
明嘉帝對著顧晚燈那年輕而銳利的目光,總是帶著些欣賞的。這個人,一直像狼一樣,犀利,兇狠。
這是頭危險的野獸。不過明嘉帝卻是知道,再危險的野獸,都是有軟肋的。
如果說顧晚燈果然就是一頭極度危險的野獸,那麼初如雪便是他最大的軟肋。
「為了這場宴會,朕已經準備了許多年了。」明嘉帝這時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茶碗,稍稍喝一口。
「聽說凌淵閣又住進了一位新人?」
顧晚燈突然轉變話題,問明嘉帝道。
明嘉帝自然知道,顧晚燈這人,從來不問這些有的沒的。所謂「聽說」,也只是句客套話。這人說「聽說」這樣的程度,應該是將這「聽說」的人每一根汗毛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了。
凌淵閣里的人,算不上什麼「新人」,但對明嘉帝來說,卻是個極特殊的存在。
「主相的意思是?」明嘉帝在這件事情上,不準備繼續和顧晚燈打啞謎,他將茶碗放下,眯起眼,尾音上揚。
那自然是危險的信號了。
不過顧晚燈卻只笑笑:「只是個神似的人,皇上也會緊張?」
既然明嘉帝不打算打啞謎,那麼他顧晚燈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明嘉帝回到案前,拂袖坐下。
「凌淵閣的路,我只十三年前走過,至今能不能找到,倒是很難說。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皇上的禁衛軍有沒有稍稍進步?」
顧晚燈站起來,看著明嘉帝,微笑著,一字一字問道。
十三年前,顧晚燈做了什麼,明嘉帝當然清楚。只是現在他要做的事情,似乎比十三年前更簡單。
「這天下,誰也不能動她!」明嘉帝看著顧晚燈,露出帝王的兇狠來。
那一雙眼睛,能將顧晚燈殺死幾回了。
「皇上喜歡的,我沒興趣。那麼我喜歡的,皇上也不要干涉。我顧晚燈不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打手,皇上抬舉了!」顧晚燈說完,便轉身離開。開門的一瞬間,曲錦福戰戰兢兢地出現在顧晚燈面前。顧晚燈看到他身後那個身著紅裘的小姑娘。
顧晚燈眯著眼看著那小姑娘,那小姑娘也用一雙大眼仔細地看著他,手卻是攏在袖子里。
足足一息時間,顧晚燈終於冷笑一聲,繞開這小丫頭走了。
落墜紅看著這位兇悍的大叔,有些不知所措,她悄悄地問前面的曲錦福:「大監,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那個人看著好凶!」
曲錦福這時苦笑——祖宗,那可是全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哪裡是凶不凶的問題!
只是他怕這話嚇到那小姑娘,便道:「姐兒可別這樣說話,這天下萬般面相,那人許是生來就那副臉面,嚇到您了!」
小丫頭想想,撇嘴,進去了。
明嘉帝看顧晚燈看見落墜紅的那一瞬,感覺整個人都脫力了。
那小丫頭還是歡歡跳跳地跑過來:「皇上是不是和那個人吵架了啊?」
自然,和落加藍以整個家族威脅他明嘉帝的舉動來說,這也算不得什麼。
「沒有,誰會惹朕生氣!那人天生生了一副惡相,嚇到你了!」
明嘉帝將落墜紅攏過來,拿火鉗將已經燒得不怎麼旺的炭火扒拉開,好給她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