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終於長大
明嘉二十五年春
鍾離啻當然不會忘了那味道,他那日在揚州宴請官員的地方,就是醉仙樓。
明嘉帝專門把那揚州老鵝的廚師請到宮裡,自然不是叫鍾離啻吃一頓鵝。
「你這嘴巴不錯,」明嘉帝對鍾離啻十分滿意,於是叫他繼續嘗,「揚州的東西,到底是好的。」
這是一句感慨,但是也蘊含著複雜的情懷。
揚州當然是好的,不然那麼多人為著揚州,傾了性命,戮了宗族,是為了什麼?
鍾離啻方才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這時自然是不能繼續吃了。
明嘉帝沒有叫鍾離啻繼續吃,帶著些許心痛的表情,長嘆:「白家總是不叫朕放心!如今竟做了這般叫朕寒心的事情。」
鍾離啻作為江南案的主審,這時自然不能裝糊塗,於是道:「皇上體恤白家,是白家辜負了皇上的心意。」
明嘉帝搖搖頭:「是朕這皇帝做得不好,所以白家也如此待朕!」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
鍾離啻慌忙下跪:「鍾離啻在南疆,聽說苗人擅長養蠱。蠱可以幫主人做事,但並不是無償的。養蠱者須以自身鮮血餵養,能做多大事情,便需要多少鮮血。主人付出了鮮血,蠱卻不一定能做成事情。」
這話一出,連旁邊侍奉明嘉帝幾十年的曲錦福也不得不佩服。鍾離啻這個比喻說得十分到位,是真正說到明嘉帝心裡去了!
明嘉帝笑著,將鍾離啻扶起來:「你這說故事倒是十分新鮮。」
白家的事情誰都不敢給個準確的定論,旁人也是不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對明嘉帝說這樣的話的,因為他們都摸不透明嘉帝的意圖。但是鍾離啻說了,以一個後輩的身份。
白家,算是明嘉帝養的蠱,那麼最終這蠱蟲的結局,還是明嘉帝自己說了算的。
「那麼,啻兒覺得,這蠱,朕是該繼續養著,還是剷除了,再造新蠱?」
明嘉帝這樣問。
這種問題拋給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到底是有些難了。
因為這就相當於把白家的未來交給了鍾離啻決斷。對了,明嘉帝英明決斷,錯了,鍾離啻進獻讒言!
鍾離啻垂下眼帘,想了想,道:「蠱都是一樣的,就算是再造新蠱,養大了還是會貪得無厭。」
看著鍾離啻,心裡竟生了几絲佩服,這樣的人,若早生些年,便是治世謀臣!
「白家已經被革職,只是北疆無人,朕心裡到底不安。」
明嘉帝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什麼,也沒有誇讚鍾離啻,反而轉了話題:「朕想著啻兒年輕,不知可為朕收復玉界山,血了白家的恥辱?」
鍾離啻沒有聽父親說起這事情,這時算是吃了一驚!
收復玉界山?這不是代替了白家在北疆的位置么?
而且鍾離啻與白家不同,他是宗室,本來就有兵權的。
鍾離啻不知道這時是應該答應,還是該再推辭一番。但是眼前的形勢卻不容他思考那麼多。
「玉界山之戰,國土受損,國人蒙羞。鍾離啻身為宗室,自然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鍾離啻沒有推辭,他直覺地認為在這件事情上如果推辭,明嘉帝是不怎麼樂意見到的。
「好,」明嘉帝十分高興,「啻兒有此志向,實乃我大淵之幸!」
鍾離啻於是跪謝天恩。
直到後來出了宮門,鍾離啻都沒有平靜下來。
大淵皇宮裡,和明嘉帝的這段對話,是鍾離啻這一生最忐忑,最費力的時候。
明嘉帝喜怒無常,卻對鍾離啻青眼有加,江南稅案結束后,明嘉帝再次封鍾離啻為北疆兵馬大元帥,統領北疆,征戰玉界山,收復國土。
鍾離啻回到王府,才知道自己的京邸已經修葺好了。但是他並不怎麼想去住。
這次沒有逃,親自到父親的房裡去了。
「唔?江南的吃食不錯,倒把你養得高了壯了些!」
老王爺看著鍾離啻進來了,站起來,說。鍾離啻這時才察覺出來,原來真的不一樣。同樣是一開口就說吃食,老王爺這時說的,是實實在在關心鍾離啻沒有在江南吃得不好。
即使只離開兩個月,老王爺還是瞧出了鍾離啻的些微變化,十幾歲的身體還在長。
鍾離啻這時突然抱住了已經略顯蒼老的父親:「父親,謝謝您!」
老王爺這時怔了——這是怎麼了,怎麼還說起了這樣煽情的話?江南叫人給臉子看了?不應該啊,好歹我老王爺還喘氣兒呢!再說到底是宗室,哪個敢給他臉色看?
況且鍾離啻那個性子,也不是能輕易吃虧的啊!
「你這小子是不是又惹了什麼禍事了?」
老王爺想到了什麼,於是變得憤怒起來。
鍾離啻「哼哧」笑了:「是了,惹了天大的事情,把天捅破了!」
老王爺看他那般調笑的樣子,突然有種他長大了的感覺。想來江南那邊,應該是讓這孩子成長了,不僅僅是身體。
「沒事,天捅破了,我還能給你補一把。」
老王爺伸手揉兒子的頭,發現他比自己似乎高了許多。
這話老王爺在南疆的時候沒有說過,因為在南疆,靖南王就是天,要是這小子敢捅他,小心挨揍!
但是在這裡,在鍾離啻即將再次離開淵都的時候,老王爺說了這樣的話,「天捅破了,我還能給你補一把」。
因為整個大淵,真正的天,只有一個。這個王朝里,誰也不敢捅那個天。
但是老王爺這時覺得有必要說這樣的話了。因為他覺得兒子長大了,終於不再和他對著幹了。老王爺很欣慰。
「此去北疆,危險重重,也是困難重重。北疆四大家族,都是白氏一族的人。你這麼去,人家到底是不服的。以後的路,小心些吧。江南的事情,我老臉還能說些話,北疆,卻是怎麼都幫不到了。」
老王爺看著鍾離啻,又感慨了許多,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久才算結束。
老王爺左右無事,拿起煙槍準備抽一袋時,卻發現煙槍似乎不通了。自己搗鼓著磕了半天,磕出來一個不大的琉璃珠。這才想起方才他說話的時候,鍾離啻那小子拿了他的煙槍搗鼓了許久!
於是老王爺又發怒了:「你個小崽子!」
然後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又有些為老不尊,於是便作罷,心裡想著:
「看你回來我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