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深谷幽香(一)
明嘉二十五年春
初如雪聽見他的道歉有些意外,她覺得似乎沒有那個必要這樣。
「你沒有必要說對不起。」
初如雪回答了鍾離啻,但是沒有帶多少情感。
「揚州的事情,算是了了一段了。」初如雪看著揚州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商鋪,他們並沒有因為揚州知州的事情有多大的變化,揚州也許過一段時間真的會減稅,不僅是蠶桑稅,鹽稅也許會減得更厲害。
這自然是件好事。唐家的人不見得有多欺男霸女,所以在揚州的口碑算是不錯,也許下一任知州並沒有這麼寬和,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厭惡。但是這並不是揚州人該決定的事情,朝廷會安排人,也許是祁家,也許是白家,也許是北方的李家。這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任誰上任,揚州的街市又不會關門。
鍾離啻對揚州未來誰做知州,誰管鹽道並沒有興趣,不僅是因為揚州與宗室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更是因為他覺得,這些世家大族,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唐家算是一個在揚州撈油水的,但是誰敢保證祁家、白家這些家族不是呢,祁家費盡心機將唐家趕下去,但是他們能不能得到揚州,這卻是不一定的。
「揚州,其實是個好地方。」
鍾離啻燦然一笑。
「聽說揚州城郊春花開地正好,不如一起去看看?」
鍾離啻這建議聽著不錯,因為揚州這件事快完了,恐怕這幾天明嘉帝會叫他回淵都,所以在這之前去看看揚州的春花,也似乎不錯。
初如雪轉身,看鐘離啻懇切的神色:「王爺似乎很清閑?」
這自然是很果斷的拒絕了。於是鍾離啻認真思考一番:「現在很清閑,不知道明日如何。」
他總是有辦法來使自己的歪理合理化,初如雪覺得沒有必要同他爭執他的日程安排,於是不說話,只乾乾地瞪一眼,表示不滿。
「雪兒去玩一會好不好,就半個時辰。」
初如雪準備轉身走,卻發現自己走不了,因為袖角被拽住了。
那隻沒有怎麼見過太陽的手,看著比較白,抓著初如雪描金密雲的紫色袖角,看著並不違和。
揚州的大街上人來人往,鍾離啻就這麼拽著初如雪,讓初如雪的眉頭半皺:「王爺這是要綁架?」
鍾離啻似乎沒有被那威脅似的眼神嚇到,反而拽得更緊了,深怕一個不留神手裡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雪兒不同意的話,這倒是個好辦法!」
如此大言不慚,叫初如雪有些無語,但是似乎現在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那人不準備放手。
罷了,由他去吧,這幾日不是要離開揚州了么,正好她也想看看這個時節的揚州。
於是兩人便來到了城郊。
鍾離啻帶著初如雪兜兜轉轉到了一處山谷,谷中野花盛開,色彩艷麗,山谷深處不時傳來幾聲奇奇怪怪的鳥鳴,倒是個清靜遠人的地方。
「你倒是挑的好地方。」
看著西斜的紅日照得這些花兒都懶洋洋地,初如雪突然想起書房硯台里那隻睡著的貓,就那麼愜意地蜷著身子,用前爪抱著耳朵,連打擾都不要,只那麼安安靜靜地睡著。
「你喜歡就好。」
鍾離啻帶著些小得意,但是又不敢顯露地太多,只這樣一句,然後抱起初如雪,將她放到草地上。
初如雪眉頭皺幾下:「這裡會有野蟲。」
「沒有的。這個時節一些害蟲並沒有出來,這地上是乾淨的。」
鍾離啻向初如雪解釋著,坐到她旁邊。
初如雪知道鍾離啻生在南疆,對南方比較了解,於是也不在推脫,安心坐了。
草地上帶著些淡淡的泥土味道,很清爽,被一日的陽光曬過以後,又似乎沒有脾氣地溫順起來,所以並不扎人。
「我以為江南的事情還會繼續下去。至少不會這麼快,這麼……順利。」
鍾離啻低下頭,手裡揪一株不知何時摘下的野草,捻來捻去。
「江南的事情本來就沒有結束,」初如雪也順手揪一株野草,放在手心裡捻來捻去,道,「十大家族只要存在,江南的事情就不會結束。」
這話說的很有深意,帶著一絲剪不斷理還亂的無奈。
鍾離啻知道,江南的事情,與南北,與淵都,與北疆都有莫大的關聯,如果繼續下去,那出問題的可就不止唐家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是啊,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徐越叛國,唐家貪墨,江南的事情,就應該這樣結束嗎?
「江南,總會有人惦記著,那麼那些惦記的人,就該想到,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對自己所惦記的那些不該屬於他們的東西付出代價。不管是唐家、祁家還是白家。」
初如雪眯著眼,手裡的野草斷成了兩截。
鍾離啻點點頭:「那麼誰來仲裁,判決他們?皇上似乎並不想處置白家。」
「北疆戰事失利,你可知道?」
初如雪這時突然提起另一件事,鍾離啻也沒有感到奇怪,只點頭:「白家在蔥縣受敵包圍,退卻玉界山。」
「整整七百里,」初如雪道,「白家苦戰一晝夜,最終沒有守住蔥縣,退卻到玉界山。昨夜玉界山也失守了。」
鍾離啻這時有些驚詫:「玉界山也失守了?那可是西北的門戶之地……」
「胡奴似乎很了解白家的防守布局,所以夜襲玉界山,如今白家可能退居石勒了。所以皇上想找出給胡奴通風報信的人。」
所以今日抓走了徐越,因為徐越以前給胡奴汗王治過病,而且是頑疾,後來胡奴汗王一直想拉攏徐越。
所以憑這個便這樣抓了徐越過審。
「徐越遠在揚州,他是如何知道白家排兵布陣的?」鍾離啻看著初如雪,仍然不明白。
「原來玉界山有一張地圖,徐越將這圖交給了胡奴汗王。」
「有時候,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會影響戰局,哪怕是遠在天邊。」
初如雪看著就要落下的夕陽,眼睛深邃。
「我曾經說過,不論是什麼事情,什麼人,都不應該阻擋北疆的戰事。不論此次玉界山失守的事情是不是徐越造成的,他都應該付出代價。叛國,在什麼時候都是不可饒恕的。如果他覺得在我大淵難受重視,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但是食我大淵俸祿,卻做出這等事情,便是他徐越最大的錯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