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事外之人(二)
明嘉二十五年春
鍾離啻只是覺得那個唐義身為唐家家主卻身在聊山,看著不問世事,實在有些詭異。
如果唐家只有唐雲一個人在揚州運作,唐家是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勢力的。
反觀如今大淵最大的商家落氏君染,落加藍是周旋於各處的,從來沒有像唐義一樣在聊山清閑。而且落氏君染的背後,有宗室,有後宮,甚至還有明嘉帝。這樣一個大家族的家主,對各路的商號也是要嚴加看管的,何況唐家只是地方上的大戶,如果能僅憑揚州便能掌控局面,那落加藍這家主豈不是當的太虧了?
「唐家這麼搞,自然是需要一個前提來支撐,」宇文素戟想著鍾離啻說的話,道,「那便是唐家兄弟之間,必須要絕對信任。如果有一個懷疑有人偏私,那也是不可能的。」
鍾離啻點點頭:「唐家兄弟重視祖上基業,又有白家的覬覦,自然不會內鬥。」
「可是不論如何,咱們的任務可不是來讚歎唐家的團結的。唐家再怎麼說都是江南大族,如果一旦查出了什麼,你覺得我們會全身而退嗎?」
鍾離啻眯起眼笑笑:「當然不會了。江南的事情牽涉太多,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宇文素戟這時有些擔憂:「如果牽涉家族……」
鍾離啻想了想,道:「如果這事果真會有那麼大的影響,不要忘了,我們身後還有兩個人,他們可是身經百戰的。」
這倒是,至少這兩個人身後是兩大家族,而且是大淵王朝除了國姓安氏之外最大的兩個姓氏,那麼他們在這事情上能受的牽連自然不會很大。
宗室不必說,靖南王是明嘉帝的兄弟,鍾離啻是明嘉帝的親侄子,又得明嘉帝的器重;宇文氏是大淵王朝的扶持者,從大淵王朝創立以來,宇文家的人就追隨著這個王朝,待遇也不是其他家族可以比擬的。
當然,這樣的身份也不代表他們能在江南為所欲為。正是因為這樣的身份,他們的顧慮也隨之增加。
並不是居上位者便能怎麼樣。這世間還有很多東西是不能為俗世所征服,天下可能會因為某個人改變,但是不會隨某個人的心意改變。
也許多少年後,沒有人記得這兩個在江南小心翼翼地妄圖揭開江南稅案的年輕人,他們會隨著時間的沖刷,慢慢淡出世俗。
……
初如雪經過了簡短的午休,看著窗外的陽光,不刺眼,也不做作。房裡的桌子上幾本書被陽光曬的有點燙,筆架上的幾支筆擺的很整齊,旁邊的硯台乾乾淨淨,彷彿沒有人用過。
看著空蕩蕩的、被陽光撫慰的硯台,初如雪有些失神。通常這個時候,裡面都是滿滿的,盛著一個圓滾滾的小東西的。
桌子面前的陽台上放著幾盆花,正中間一個盆里除了花以外,被一個灰色的、毛茸茸的小糰子填滿了。
那小傢伙抱著腦袋,愜意地蜷縮在花盆裡,小耳朵被蚊蟲騷擾,於是一動一動地轉幾下。
初如雪看著小糰子,有些皺眉——那花是她今天早上澆的,裡面的泥土都是濕漉漉的,這小東西怎麼就能睡得那麼香!
於是轉動輪椅,靠近那陽台,伸手將糰子捏起來,放在自己的膝上。
那小東西被人從花盆裡拔出來,哀怨地叫著「喵」,卻是沒有什麼作用,於是只好乖乖就範。
通常這個時候,初如雪都會給糰子洗一下的,但是今天似乎有些變化,她沒有強制給這小東西洗澡。
初如雪低下頭輕輕嗅一下,是泥土的味道,被曬的添加了一點點陽光的味道,很舒服。
糰子將腦袋蹭在初如雪的手心,輕輕擺動著尾巴,很享受初如雪的撫摸。
初如雪想起來昨夜的事情。
她想起在明湖水中,鍾離啻居然用那種方式……這算是什麼,被他間接揩油了?可是為什麼她會心跳加速,是上了年紀心臟不好了?
初如雪從來不緊張的,她並不懼怕什麼,從生死到離別,她都不懼怕。就算是此刻有人告訴她,先生不在了,她也許連悲傷的情緒都沒有。整個大淵王朝想先生死的人不勝枚舉,他不在,在她來看,並算不得什麼稀奇事。
可是為什麼會緊張呢?
「在想什麼?」
這時,窗戶上蝙蝠似的出現一個人。初如雪在聽到那聲音時收回了袖裡準備發出去的金針。
「王爺下次再這麼出現,眼睛可能就不保了。」
初如雪淡淡地退離那桌子,將受到驚嚇的糰子揉幾下,帶著幾分敵意地看著鍾離啻。
「哦?雪兒捨得?」鍾離啻從窗戶進來,跳下桌子,去倒桌子上的水喝。
那語氣聽著漫不經心,卻是讓初如雪十分想抽他。
「我原以為你經了江南小家的熏陶,那臉皮可以稍稍薄一些的。卻不想更加厚了!」
初如雪皺著眉看他那麼粗魯地用自己喝水的杯子,登時有了殺人滅口的衝動,只是這會按兵不動。
「其實並沒有厚出多少,江南的飲食過分甜膩,我這幾日有些失了油水。倒是卸了幾斤!」鍾離啻摸摸自己的臉,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故意扯幾下臉,表示並沒有扯出多少肉。
「你來這裡就是專門找我生氣的?」初如雪眉頭擰地更加緊,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惹了這麼個混世魔王一樣的角色。
鍾離啻嘿嘿一笑:「自然是有事情了。」
於是初如雪聽鍾離啻把同宇文素戟商量的都說了一遍,最後只有一個淡淡的「哦」字。
「然後呢?」鍾離啻知道她不怎麼說話,但是也不用精簡到這個地步吧!
初如雪看了鍾離啻一眼。那一眼,不同於以往那種嫌棄或是帶著敵意,是一種深沉,帶著一點點深邃的感覺。
「唐家的事情,最清楚的應該算是唐義自己了。」
初如雪把糰子放在那硯台里,小糰子便坐在硯台里搖著尾巴,一臉不解地看著初如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發配」到那硯台里了。
「唐家真正的事外之人,算是唐義,也可以說是白家。唐家想在江南發展,靠的自然不能只是財力。從這點上來說,唐家依附白家,也算是合情合理。唐家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的,不可能因為皇上讓查江南的事情而輕易改變。唐義在江南乾乾淨淨,不牽涉唐家的家族利益。你想從唐義入手,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說著,初如雪的輪椅劃過房間里的屏風,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