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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古瑟音韻

  明嘉二十五年春


  唐雲看火候差不多了,於是請這兩個年輕人去後院觀花。


  這池子的確是不錯。四角是白玉的柱子,欄杆是紅漆木雕蓮花,觸手溫熱,縱是冬天也不會太涼。


  鍾離啻看著唐雲侃侃而談,不時點點頭,表示在認真聽。


  唐雲算是盡了地主之誼,對這二人照顧算周到,卻在中途提起一件事:「不知小王爺與公子,可聽過杜呦呦的名號?」


  「杜呦呦,」鍾離啻點點頭,回憶道,「可是那個號稱江南第一瑟師的杜呦呦?」


  宇文素戟也帶點回憶地道:「原在京中聽說過這個人,據說其瑟藝可謂這大淵第一人!」


  「是此人不差。只是卻是不敢說其瑟藝是大淵第一人。」唐雲回道


  宇文素戟有些驚詫:「怎的,還有什麼人竟比此人更加厲害,能把瑟彈到空前絕後了?」


  鍾離啻這時插一句:「傳說昭仁皇后瑟藝天下第一,有『昭仁后,無瑟師』一說。」


  唐雲表示同意鍾離啻的說法:「小王爺見識廣博,果然是宗室之人。」


  自然,那句話宇文素戟和唐雲是不知道的,因為那話是明嘉帝當初對昭仁皇后瑟藝的評價,只宗室的人知道些。


  宇文素戟這才知道,原來深宮中曾有這麼一位才女,想到初氏一族那被滅門的凄涼景象,倒是有些感慨。


  「聽說宇文公子也是瑟藝了得,」唐雲看著宇文素戟,笑意盈盈,「卻是不知宇文公子能不能賞臉,奏上一曲?」


  宇文素戟笑著擺擺手:「了得可是不敢當,只不過會幾曲嘔啞嘲哳的調子罷了,只盼著唐大人不要嫌棄難聽。」


  「若公子能賞臉,那自然是無上的榮幸了!」唐雲很高興,請這二人前去南院。


  「只是我出門並不曾帶著瑟,」宇文素戟看一眼鍾離啻,為難道,「要不改天我帶了它再來造訪?」


  唐雲笑道:「下官已為公子準備好,還請王爺與公子隨下官前來。」


  於是又客套一番,領著二人過了花園穿了迴廊,到了一間旁邊長滿淮竹的小屋。屋裡陳設簡單,似乎還有一個內間,隔著一個雕花素紗屏風,看不真切裡面。只是唐雲並不帶二人入內間,而是進了外間。


  這時,唐家的家僕過來,說小王爺那裡來人了,希望小王爺儘快回客棧。


  鍾離啻看著宇文素戟,眼神凝重。宇文素戟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鍾離啻便與唐雲道了歉,說改天在拜訪。


  唐雲自然是要去送鍾離啻離開的,於是這房間里便成了宇文素戟一個人。


  宇文素戟看了看桌上那瑟,是桃木的,頭上雕了幾朵桃花,看著似乎有些舊。


  「公子可認得這瑟?」


  一個女聲突然從內間傳出,嚇了宇文素戟一跳。這裡間原來是有人的!

  「你是……」


  宇文素戟平復一下心情,眼睛向里看了一眼,試探道。


  「這瑟名叫君心,也算是一柄不錯的瑟了,雖音色上比上古名瑟殘陽血差了一些,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宇文素戟對那女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有些不滿,卻也從善如流:「入骨相思知不知,君心,確是好瑟。」


  「那公子可願彈一曲?」


  那女子聲音有些淡淡涼意,隔著屏風聽著卻是並不舒服。


  宇文素戟沒有說話,只坐在那桌旁,起手:「卻是不知姑娘想聽什麼曲子?」


  屏風那邊沉默許久,宇文素戟只耐心等著,終於聽見她到:「便請奏一曲《長相思》吧。」


  宇文素戟點點頭,開始撥動瑟弦。


  錦瑟無端五十弦。這是上古瑟才有的龐大數額,只為調出最好的音律。這樣的瑟如今只有殘陽血是那樣規格,而且一般的瑟師也不會彈奏。這把「君心」比殘陽血時日短許多,是如今瑟的一般樣子,廿五弦(二十五弦)瑟,不算難彈。


  瑟音韻渾厚,聲音較大,常做宮廷禮樂。宇文素戟這一曲《長相思》彈得入神,入畫,也入韻。


  隔著屏風,那女子看著宇文素戟一弦一弦撥動,音律從他手裡散出,意蘊深長。


  這曲子有些淡淡憂傷,卻又似乎帶著一股不可見的希望與光明,純粹,不造作地表現「相思」這個主題。


  「想不到公子如此年輕便熟於瑟曲,倒是少見。」


  宇文素戟一曲終了,那女子回味道。


  「為何選這一曲?」宇文素戟取出帕子擦擦手,看著屏風。他知道屏風後面的人也在看他。


  「因為相思難結,天下人又醉心相思。」


  這時,屏風後面響起熟悉的旋律。


  是同一首曲子。


  《長相思》


  「公子並未經歷情愛,為何對《長相思》這樣的曲子嫻熟至極?」


  那人一邊彈奏,一邊與宇文素戟對話,彷彿並不是自己在彈。


  「因為有一句話叫『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宇文素戟聽著她的彈奏,感覺與自己彈的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卻說不出是哪裡不同。而且那個人說話時,總能叫宇文素戟生出一段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彈瑟多了,所以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相思,」那人似乎在嘲笑,「相思有什麼好,日日思君不見君,到底凄涼。」


  宇文素戟點頭:「自然凄涼,只是若此生連這麼一個值得入骨相思的人都沒有,才叫凄涼。」


  是了,一個人最怕的便是相思,但若連這麼一點點相思都沒有了,生又有何意義?


  「這見解倒是獨特。」


  這曲《長相思》最後一個音節出來,那餘音十分悠長,就像無盡的鐘聲。


  但也就是這一個音節,讓宇文素戟篤定了一件事:「這瑟,是上古名瑟殘陽血?」


  那人道:「耳力還算不錯,終於聽出來了。」


  那聲音並不是欣慰,而算是一種「你居然才聽出來」的一點點嫌棄。


  「這古瑟本是宮裡的東西,為何在你手裡?」


  宇文素戟忽然覺得這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起了疑心。


  「你且回去吧,明日江南的案子興許便有了了結。」


  那女子手裡稍稍拂著琴,指間流出的卻是另一番音韻。


  那是一種磅礴的大氣,積澱著一股濃厚的、包羅萬象的靜寂與悲哀。似乎只有宗廟祭祀時才有這樣的音樂。


  那是一種標誌,先祖殺牲時便用這樣的音樂來獻祭神靈。


  這樣的音韻,是大凶的預兆。


  宇文素戟知道這女子這時便是在提醒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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