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殺了他,只用三個字
石鳳岐微微笑,看著魚非池。
聰明的人他知道,魚非池她只是,再也不能讓遲歸左右棋局,再也不能如他所願,再也不能,使她自己成為遲歸的籌碼。
哪怕兩敗俱傷,哪怕摧毀一切,哪怕前功盡棄,無妨,但,不能再向他妥協,不能再被邪惡和黑暗佔據上風,光明來得如此不易啊,不是嗎?
聰明的人他還知道,他再也得不到如何留下魚非池的方法。
以石鳳岐的能力而言,他又怎會被遲歸一直壓著氣勢呢,他不過是……想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讓魚非池留在他身邊罷了。
哪怕這一次要讓她不如意,也是想試一試的。
毫無意外,她對不如意之事,總是要反抗。
石鳳岐微微嘆,低頭看短劍。
短劍在輕顫,握著短劍的遲歸顯然沒有明白過來魚非池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寧可看著自己去死,也不願跟他談一場交易。
他似乎忘了,魚非池最喜歡做的事情,莫過於破壞遊戲規則,不按套路出牌。
其實他已經開始目眩,再動一動,應該就要昏迷,沒有及時止血,血失得有點多,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痛得有點厲害。
面色也開始由蒼白轉至慘白,就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迷離昏花的眼前只看得見魚非池的影影綽綽。
我的愛人啊,你真是個狠心的人,你斷的不止是遲歸的邪念,你還要斷了我的妄想,你決意要離開。
他突覺這一切,好像挺沒意思。
於是他張開雙臂,面帶笑意,往後傾倒,濺起了高高的水花,沉入了一月末的湖水中。
魚非池看著他沉入水中,胸口抽搐得像是快要不能呼吸,卻笑看著遲歸:「你還能拿什麼要挾我呢?天下嗎?遲歸,你錯了,我從來不要天下,我要的是什麼,你從來也不知。」
遲歸看著沉水的石鳳岐,握著短劍的手垂下,收在身手,乖巧地看著魚非池,「那小師姐,你要什麼呢?」
「我要的,是這天下安穩,海宴河清,百姓安寧,福澤延綿。我要的,是盛世太平。」
她要版圖做什麼,她要天下做什麼,她要的,是這世界變更好,而版圖與天下,只代表權力和疆土,不代表蒼生是否會更安穩,不代表未來是否會更光明,魚非池要的,遲歸從來不懂。
「我可以給你啊,小師姐,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啊。」遲歸低低地聲音里儘是哀求,連看向魚非池的眼神都像乞討,「只是求求你,小師姐,還是我把當你的小師弟,好不好?你看我要的真的不多,你看看我,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我錯了,好不好?如果你想讓我認錯,我認錯。」
「遲歸,你不再是我的小師弟了。」魚非池笑著搖頭。
「你是恨我嗎?小師姐?」明明強大到無人可比的遲歸,面對魚非池的時候,卻脆弱得如同冬末的雪花,一碰即要消融,即要潰敗。
「我也不恨你。」魚非池還是搖頭,「恨一個人很累的。」
「那我們……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
從未知,原來「沒關係」三個字,還可以這樣用,還可以這樣傷人。
連篇累牘的話未可使遲歸崩潰,而「沒關係」三個字,使他潰不成軍。
他連步子都搖晃,身子都不穩,倉皇而凄涼地看著魚非池,他原本清澈透亮的雙眼被哀傷和絕望密集而快速地侵佔,神色如龜裂的大地,密布著傷痕和悲愴。
原來,抹殺一切,只三個字就夠了,原來殺了他,也只要三個字就夠了。
他布下這一局時,已做好了萬種設想,他覺得他可以承受起魚非池的任何話,畢竟,已經沒有什麼能再使他更受傷,在他設想的遊戲結局裡,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然後便是一碗讓她忘了一切的葯,小師姐,到時候,不如我們重新來過。
原來很多事,沒辦法重新來過。
他敗在他的始料未及,敗在,沒關係。
「對了遲歸,南九挑來青色紗巾,不是因為石鳳岐,是因為我救下南九的時候,穿的是一身青衣,那是我與他之間的小秘密,你不該殺他。」魚非池笑看著他,雖然如今提起南九,心頭依然會隱隱作痛,但是已能很好地接受,接受生死無常。
而遲歸怔住,疑惑不解地看著魚非池,他殺南九之時,毫無歉意,只覺南九如其他人一般,殺了便殺了,不曾有半點心軟和動容。
那是他以為,南九背叛了他。
其實啊,從來沒有任何人背叛過他。
一把匕首從后穿透了遲歸的心臟,鮮紅的血在他白色的袍子上開出了絢爛的花,綠腰的聲音在發抖:「為韜軻。」
遲歸卻望著魚非池,和著清淚的臉龐笑容天真而無邪:「小師姐你看,不是只有他可以為你而死,我也可以,你看到了嗎?小師姐……非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痴纏的目光繞在魚非池的臉龐,魚非池卻轉身,躍下了湖面。
遲歸猛地往前,甚至不去管身後雙手染血的綠腰,蹣跚著步子走入湖水中,紅色的血浸入湖水的藍,分不清是誰的血反覆來往的糾纏,他反覆地念:「你看啊,你來看啊,我也可以為你而死的,非池……小師姐,我是阿遲啊……小師姐……」
「小師姐,因為是你,哪怕給我一碗毒藥,我也會喝下去的啊,你看,你要殺我,我絕不反手……」
「小師姐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求求你,回到過去,你來拍拍我的頭啊,小師姐……」
「小師姐,你知不知,其實我長你兩歲,可是我願意做你的小阿遲。」
「小師姐,我喜歡了你整整十三年,你這麼聰明,怎麼能不知道呢?」
「我還會繼續喜歡你,小師姐喜歡的東西,我也會繼續喜歡,可是小師姐喜歡的人,我卻做不到一起喜歡,這樣好難過啊,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殺了他吧?這樣小師姐你才會只喜歡我一個了,對不對,小師姐?」
「小師姐,只要你高興,死在你手裡,我也是喜歡的,可是你連殺我,都不願意親自動手呢。」
「小師姐,我不後悔,一點都不。」
「小師姐。」
他跌入湖水淺灘中,努力地找著已經去救石鳳岐的魚非池,努力想讓他的小師姐看到自己的可以為她而死,一如這十三年來的努力。
來看看我啊,像個小丑的表演,小師姐,你可開懷?
可是魚非池只是去救石鳳岐,她的眼中,她的心裡,從來都容不下第二個人,一如這十三年的生死糾葛都不肯鬆手。
於是遲歸只能茫然地望著,茫然地念著,茫然地在淺灘水裡爬著,伸長了手臂想要抓住他永遠也抓不住的人,那個人,正全力以赴地要救另一個人,留下他在這裡死守著不肯回頭,不肯上岸,在無盡苦海里掙扎著不肯輪迴。
他保持著追隨的姿勢永遠地留在了月牙灣的湖水裡,這一次,他真的死去。
他用了一生來愛一個人,他用了一生來錯誤地愛一個人。
等一個不愛你的人,就像在沙漠里等一艘船。
至死他也不明白,他濃烈而炙熱的愛,只會焚燒一切,摧毀一切,而愛的本質,應該是美好,那才是人們一直嚮往與追求的原因。
於是他至死都以絕望的方式,望著另一對連死亡也無法使之分開的人。
愛而不得有多苦,苦到我寧可願你永不愛人。
魚非池在冰冷的湖底拉住石鳳岐的胳膊,看著他在水底沉靜的面龐,粼粼水光映在他臉上。
她吻著石鳳岐的薄唇渡著氣,有很多很多無奈的,無可選擇的眼淚融入了湖水裡,她覺得,這湖水該是鹹的,因為盛過她太多的眼淚。
石鳳岐,不是我不願意留在你身邊,是我不得不走。
你別怪我,最亮的星辰,是要如日如月,照亮這片大地的。
獨坐岸邊的綠腰看著死在淺灘上,半個身子浸在湖水裡的遲歸,看著那把還立在他後背上的匕首,她設想過無數次殺了遲歸為韜軻報仇時,她的心情和感受,卻從未想到過是這樣的空虛和茫然。
就好像,殺了他,也不算是報了仇。
於是她好像,覺得從來沒有過仇人。
天地很大,黃沙萬里,凄風苦雨,她在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的理由。
找一個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原來是等韜軻,後來是為韜軻報仇,現在呢?好像不應該為了他人而活,好像應該要為自己的精彩而存在,但又好像,怎麼都找不到使自己過得精彩的理由。
綠腰從來都是一個特別通透明事的人,其實越是這樣的人,越是看穿了生命本就無可挽留。
別人的,自己的,都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迅速老去,化為烏有,是不是活得有意義,看在這白駒過隙地時光中,抓到了什麼。
她在怔然之際,聽到魚非池的聲音:「綠腰,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綠腰看著浮在水面抱著石鳳岐,凍得嘴唇都發紫的魚非池,有些被驚醒的感覺。
「升個火唄,水裡真的好冷啊!」魚非池哆哆嗦嗦地說著話,牙關都打顫,咧著嘴笑著發抖,說話嘛,依舊是出人意料,總是心大,就好像剛才那場讓人心腸絞碎的對話,她連見都未見過一般。tqr1
綠腰突然笑起來,抹掉了滑落面龐的淚水,拉著魚非池上了岸,撿起了一堆枯樹枝,起了一堆火。
魚非池給石鳳岐包著傷口,綠腰給魚非池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聽得她說:「放心吧,我會活下去的,我總會找到活下去的那個理由的。」
魚非池反手拍拍綠腰的手背,笑道:「我就知道,綠腰你啊,是活得最明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