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一劍穿心
類似這樣的暗殺事件,在任何地方都層出不窮,哪哪哪兒都有。
今兒你派派人殺殺我,明兒我派派人殺殺你,同一個殺手都有可能前腳剛受雇於買兇方,後腳又被被殺方收買,殺手這行當不講道理嘛,講的是金子。
至於魚非池與石鳳岐,那就是殺手界的香餑餑,一顆值五十萬金的腦袋足以引得天下殺手群起而攻之。
好在魚非池是個愛躲懶的,平日里不愛出門,住的地方重兵把守,石鳳岐常伴左右,偶爾還來個笑寒啦,南九啦這樣的高高手陪在一側,普通的殺手只要腦子裡沒有糊屎,都是不會來找死的。
除非是逮到魚非池與石鳳岐這樣出門的時刻。
合力絞殺是個不錯的主意,五十萬金就算是十個人來分,一人也能分到五萬金,那已經夠一個平民之家過上兩三輩子的小康生活了。
錢嘛,總是個好東西,好到可以引人犯罪,好到讓人冒著生命之危。
但是也有那麼一些人,他們去殺人,不是為了錢,他們有更高的追求,他們為了義!
這種殺手的境界就比普通為錢而往的人要高多了,一聽就是特別的了不起,給的感覺就是末世豪傑,亂世清道夫般的存在。
這一類人,他們往往是自己自發前往要對某個人痛下殺手,也有著自己絕對正確的理由在,畢竟道義這種東西,總是沒錯的。
某處王宮外便聚攏了這樣一群人,他們有著殺手的標準行頭,黑衣罩身黑紗蒙面,靈巧如黑貓,藏在漆黑的夜裡,人們總是喜歡在夜間殺人,人們喜歡用夜色來遮掩自己的身形,以及血腥。
這群人的目光很堅定,都泛起了光亮,他們死死地鎖著不遠處的王宮,等著一聲更漏響,那是王宮裡侍衛換班的時刻,他們用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這麼時機,不能錯過。
更漏響三聲,有人唱,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幾道黑影縱身而起,躍過了硃色宮牆,他們落地時踩在枯葉上,甚至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真如貓兒那般的靈巧輕盈。
黑影借著影影綽綽的樹影,遮蓋著身形,躍上了屋檐房頂。
精巧的琉璃瓦一片片相疊,像是魚鱗一般,黑影們大概是去魚鱗的好手,輕輕揭起一張瓦片,下面屋子裡微暖的光便透出來,伸成一道光柱,微弱地映在層頂上。
黑影們看了看下方的人,確認目標在,彼此點點頭。
剛要動手,下方一聲喊:「有刺客!」
黑影有些驚訝,明明說好了沒人,怎麼會被人發現?
不過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義而行刺的刺客與因錢而拚命的刺客不一樣,一個是為了自己,一個是為了別人,為了別人失敗了就失敗了,頂多沒錢賺,為了自己,卻是不允許有失敗的,否則便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道義。
有道義的人,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外面騷亂聲四起,利箭飛上屋頂,直取黑影們的性命。
黑影們眼神一狠:「拼了!」
一掌下去碎了精緻琉璃瓦,幾個刺客留在外面拖延侍衛,一個刺客穿透屋頂而入,手持一把利劍。
屋內的人豁然轉身,冷眉橫對:「誰派你來的!」
「竊我后蜀者,死!」刺客提劍而上,他不是任何人派來的,他是自己來的。
他要殺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個盜竊了后蜀的商夷國長公主,這個讓后蜀淪為商夷領土,失去了國號,失去了家園的罪人,她不配成為後蜀男子的女人,她甚至不配坐在這座王宮中!
商向暖眉目一冷,翻出了旁邊一把短匕,她可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手上功夫也是有兩下的!
兩人纏鬥,黑衣人明顯有備而來,功力也更深厚一些,漸漸商向暖露出了頹勢,被逼得步步後退。
她踢到了一個物件兒,再不後退了。
那是搖籃,她的女兒正在裡面熟睡,身為母親,她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暴露在危險之中。
但她也實實打不過黑衣人,幾招對下來,身上掛了彩,對方的攻勢卻越發猛烈了,黑影真的是抱了必殺之心,要除掉這個禍害了后蜀的罪人。
千鈞一髮之際,另一個身影從天而降,這人不會武功,只是提起了旁邊的椅子狠狠向黑影砸了過去,解了商向暖最危險的一刻。
商向暖驚喜得大喊一聲:「書谷!」
「去密道!」書谷低喝一聲。
其實書谷一直都離商向暖不遠,就在那條密道里,他不能拖累商向暖,也不能面對商向暖,唯一可做的,不過是在不遠的地方陪著她。
商向暖不作遲疑,抱起孩子就往密道跑,書谷不會武功,跟黑影的對峙便顯得可笑。
黑影悲憤一聲:「書大人!她是盜我后蜀之賊,你身為後蜀之臣,豈可姑息!」
書谷默不作聲,身為後蜀之臣,他不能姑息,身為向暖之夫,他必須保護。
黑影沒有得失心瘋,沒有對這位書谷大人下狠手,只是轉頭去追商向暖,書谷連忙跟上去,想要拖住刺客,讓商向暖帶著孩子離開,刺客被他惹急了,一腳踢在書谷腹腔上。
書谷身子本就差,這一腳下去差點要了他半條命,咳出大口的血來,都這樣了,他還要死撐著衝過來,攔下那刺客,拖延此時間。
終於他把刺客惹怒了,舉起了劍:「大人,這是你逼我的,你既然要與賊人同流合污,別怪我手狠!」
他一劍下去,就要斷了書谷的生機。
商向暖已經跑到了密道旁邊,見到書谷有難,將孩子放在密道入口,翻出短匕衝刺客後背扎過去。
刺客武功果然不俗,這樣致命一擊他竟然偏閃著躲過,商向時扶起已吐血不止的書谷,咬著牙看著刺客:「此事與他無關,我才是商夷國的長公主!」
「你是讓我躲在自家夫人的身後嗎?」書谷低笑一聲,握著商向暖的肩膀,輕輕將她拉到身後。
「書谷……」商向暖內心五味雜陳,萬般地心酸與自責。
書谷站直了身軀看著對面的刺客:「我知道你是位俠士,為後蜀而戰,書某敬佩不已,后蜀之亡,我等蜀人自是悲傷難抑,向暖所行之事,也的確為蜀人難容。可她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夫人,我是她的丈夫,理當護她,你要殺她,先踏我屍。」
刺客眼中竟然湧出了熱淚,握著劍的手都在發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恨,聲音扭曲著哽咽:「書大人,你為官清廉,一生正直,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后蜀上下,萬千百姓,無不敬你愛你!今日,你卻要為這個女人,背叛自己的國家!」
「國家國家,國已亡,我總要保住家。」書谷笑容清和,哪怕鮮血掛在他臉上,也不顯難看與猙獰。
其實書谷已經知道這個黑衣人是誰了,他的名字叫趙一鳴,如果有人忘了他,那你總該記得,自后蜀嫁去南燕的八歲太子妃,阿青小姑娘,這位趙一鳴,是阿青小姑娘的父親。
他曾為了后蜀,忍痛割愛,將自己最疼愛的幼女遠嫁虎狼之地的南燕,飽受思念之苦。
南燕墜入地獄,趙一鳴每日每夜都在提心弔膽,可他身處后蜀不能相救,也不曾後悔,那是他趙家蜀人該為後蜀做的。
他的兒子也戰死沙場,他也不曾有恨,保家衛國,生死兩忘,是后蜀之士該有的覺悟。
趙家傾其一門,為了后蜀。
可現在告訴他,后蜀降了。
后蜀亡了?
亡,不可怕,國與人一般,有其生老病死,亡國之前奮力搏殺過,努力過,便無甚悔處。
可是降字怎麼寫?
他趙家的犧牲算什麼?
千千萬萬像他趙家這樣的人,前赴後繼為國奮戰,又算什麼?
是后蜀背叛了他們啊!背叛了他們的忠誠,背叛了他們的信念,背叛了他們的國家!
所以,他如何能不恨?
如何能不殺了這個導致后蜀投降的罪魁禍首?如何能不殺了商向暖一解此滔天大恨,為國報仇?
書谷看著他,悲從中來,君辱臣死,君已死,他這個臣,卻仍在苟且偷生,還要阻止像趙一鳴這樣的后蜀義士為國而戰。
可是商向暖就有錯嗎?她是商夷國的長公主,為了商夷傾盡智慧,用盡手段,有錯嗎?
都沒錯,都只是深愛著自己的國家。
誰有錯,錯的是命啊。
商向暖在他身後,看著書谷略顯消瘦的後背,淚如泉湧。
她便知道,她這輩子,沒嫁錯人!
「如此,小人今日,送大人上路!」刺客竟對書谷深深一拜,拜過之後,揚劍而來。
冰冷的劍身閃著寒光,映起外面的月輝清寒如水,他的劍來得又快又猛,以書谷之軀,無法抵擋。
劍身將刺穿書谷胸膛時,商向暖突然翻身而過,擋在了書谷前方。
一劍穿心。
她懶得去看身後那個要殺自己的人,不過是嘍嘍,無甚好看,連當自己的仇人都不夠資格,她只想多看看書谷的臉,這張一開始自己看不順眼,後來卻怎麼也看不夠的臉。
錯誤的開端,卻是走上了對的路,他們是陰錯陽差的姻緣,活生生過成了理所當然。
「對不起,偷走了你的后蜀。」她大氣又雍容的臉上殘留著淚,穿心而過的痛苦讓她眉頭難展。
書谷抱住她,悲痛難止,清淚直下:「沒關係,我們之間,都有秘密,我們說好了的,彼此不過問。」tqr1
「下輩子我還嫁你,你只能娶我。」
「好,下輩子我還娶你。」
「照顧好鸞兒,遠離這一切吧,書谷,遠離這裡,別去商夷,也別讓鸞兒知道,她娘曾經是商夷國的人,她是蜀人,是你的孩子。」
她死在書谷懷中,書谷緊緊地抱著她,沒有聲嘶力竭地痛哭,只有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默,這個不過剛過而立之年的男子,仿似要一夜白頭,國沒了,家,也沒了。
真正的國破家亡。
那方的孩子傳來一聲聲啼哭,自襁褓中探出雙手在半空中舞著,書谷的臉緊緊地貼在商向暖臉上,生無可戀,滿臉灰敗之色的書谷看著那孩子,聽著那一聲聲嘹亮的啼哭,那或許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動力。
……
外面紛紛亂亂,吵吵鬧鬧,趙一鳴蹌踉退出,不再糾纏。
他來,是來殺商夷國的長公主的,已經殺了,卻並沒覺得解恨,許是恨太濃,不是一個長公主的死可化解,他拉開門,亂箭穿心,若是殺人不夠解開仇恨,或許唯一的解脫之法是一死了之。
自此,書谷與書鸞再未出現在此番須彌歷史舞台上,就此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