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疑心,這種糟糕又優秀的品質
仔細想一想卿白衣這個話,邏輯其實十分縝密。
那的確是石鳳岐幹得出來的事,但是卿白衣忽略了一點,那不是石鳳岐對朋友做得出來的事。
他會用光明正大的方法擊敗后蜀,攻克天下,贏,是肯定爭取贏到最後的,但是不會用這樣不磊落的手段去贏。tqr1
對真正的敵人他不在乎手段卑劣,可是對卿白衣這樣的人,石鳳岐不會這麼做。
但卿白衣產生這樣的念頭,也並不是因為他辜負了與石鳳岐之間的情義,不信任他的好友。
而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一種解釋,比眼下卿白衣所說的,更具說服力。
從商夷古怪的沉默不出兵,到如今後蜀的深陷重圍難有反手之力,一步步推衍下來,獲利最大的人,好像就是石鳳岐。
因為,石鳳岐現在只需伸手,便可獲得卿白衣的妥協與投誠。
后蜀與蒼陵相接,蒼陵如今是大隋的,后蜀此時投誠於大隋,蒼陵便可伸出援手拉他一把,以石鳳岐的性格,他不會讓蒼陵空無一人,必有後備軍隊,而且必定十分強大。
再加上現在後蜀國內有遲歸這樣的無為七子,他可以擔任軍師,謀划蒼陵與后蜀的聯手,驅逐商夷大軍。
這近乎是一個完美的連環套,環環相扣,精妙無比,卿白衣只是被蒙在鼓中,於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末路。
看上去,像極了石鳳岐設了一個驚天局,誘著卿白衣一步步往裡走,走到無路可走之際,卿白衣只能求助於他,逼著求助於他,以此,換得后蜀族人不被滅絕的生機。
所以,才有了遲歸鍥而不捨地遊說與努力,不停地陳述投誠大隋的好處,就像是給卿白衣做心理建設與鋪陳,讓他慢慢接受投誠大隋這件事,慢慢被甜言蜜語腐蝕,慢慢放棄抵抗,只為局成。
好像沒有另一個人,可以設下這樣的局,除了石鳳岐,沒有人可以直接與商夷對話,讓他們停下攻蜀步伐,也沒有人料得到後來南燕的戰事會變得如何,除了石鳳岐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石鳳岐將會把南燕變成這等恐怖的樣子。
雖然卿白衣猜不透石鳳岐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讓韜軻相信他,但是卿白衣覺得,以石鳳岐之智,要做到,並不是不可能。
卿白衣的懷疑,顯得準確無比。
因為這懷疑,他的眼中升起了絕對危險的光芒,雙手都不知不覺握緊,像是下一刻就要叫人進來,拿下遲歸與南九。
可惜的是,遲歸,根本,不在乎卿白衣與石鳳岐之間的那點無傷大雅,毫無用處的友情,他也根本懶得替石鳳岐辯解,他恨不得天底所有人都背棄了石鳳岐才好。
於是遲歸說:「是他設的局也好,還是巧合也罷,這重要嗎?重要的不過是你后蜀將成亡國之地,你可以選擇后蜀變得跟南燕一樣,慘絕人寰,也可以選擇另一條出路,換得后蜀的百姓活下去。換言之便是,你可以做個為了后蜀不惜死戰,但百姓全員戰死的英雄,也可以為了后蜀做個背負千古罵名,但百姓安然無虞的昏君。」
「你要是捨不得那些個好名聲,你大可以戰鬥到底,我依舊幫會著后蜀出謀劃策,延緩后蜀亡國的時間,能延緩多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會太久吧,我韜軻師兄,很厲害的,我可沒把握贏得過他,畢竟他可是無為老二,而我呢,尾巴尖尖兒上的老七,聽說還是司業們心地寬厚,給了我特殊待遇走了後門才拿到的。」
遲歸無謂地聳聳肩,雙手捧著一杯茶,笑意盈然地看著卿白衣:「選擇在你罷了,蜀帝陛下。」
卿白衣手指快要把椅子扶手抓出一個坑來,牙關輕顫:「所以,你並不否認,這一切是石鳳岐所為?」
遲歸恥笑一聲,似覺得他這問題,問得極其愚蠢。
南九看不下去,連聲道:「蜀帝陛下,我覺得,此事不太可能是石公子做的,因為石公子一直把你當朋友,他不會對朋友做這種事。」
「把我當朋友的是石鳳岐,現如今,他是大隋帝君,他的野心是天下。」卿白衣看一眼南九,眼中滿是悲痛:「南九,你知道什麼是帝君嗎?」
南九啞然,他不是完全清楚,什麼是帝君。
可是他見識帝君的手段與無情,當初在鄴寧城的大隋先帝,為了讓石鳳岐帝業穩固,可以逼迫小姐做出那麼多心不甘情不願的事,石鳳岐可以鞭笞小姐三百,音世子可以剝落一身玉人血肉,變成魔鬼。
他想,那或許是帝君該有的模樣。
那麼,是不是說,石鳳岐的帝君內核,其實也是這般?
為了一些必得的事情,要做更多不得已的犧牲?
若是自身都可被犧牲,是不是說,外物也沒什麼不可以被割捨?
於是南九說不出話,他看了看遲歸,遲歸比他會講話,伶牙俐齒,機智聰明,他希望遲歸會為石鳳岐辯解。
可是遲歸怎麼會呢?
遲歸只是捧著茶盞耐心地研究著上面的青瓷花藤,帶著滿滿的無所謂不在乎神色。
疑心這種東西的可怕之處在於,一旦有了苗頭,會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添油加醋,於腦海中演繹一出大戲,漸漸地將一點疑心擴大到無限,然後矇騙過自己,以為那是真相。
不管哪位帝君,疑心這種東西,都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去學習就可以輕鬆獲取。
這既是一種可怕的心理疾病,也是身為帝君必須具備的性格,以此保證帝王們隨時有著高度的警覺性,提防小人作祟。
放在普通人身上的惡習,放在帝君身上就變得合情合理——帝君們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畢竟,總有刁民想害朕嘛。
卿白衣,也有這種既糟糕也優秀的品質,與每一位帝君一樣。
他內心一個聲音說,石鳳岐不會這樣對他,他的兄弟,不會這樣坑害他,坑害后蜀,不會逼著自己去投降。
他腦海一個聲音說,隋帝有可能會這樣做,大隋隋帝,為了天下,沒有什麼是野心家們做不出來的,換作自己,也有可能設這樣的局給石鳳岐。
他在天人交戰之間,額頭沁出冷汗,不知該信哪一個聲音。
年少時好賭成性的卿白衣很清楚,這是一場他不能下錯注的賭博,他手中握著的籌碼是后蜀,賭上的是整個后蜀百姓的性命。
他與石鳳岐相賭數次,從來沒有贏過他,輸得連底褲都險些當掉。
陷入了糾結與掙扎的卿白衣沉默得太久,遲歸扁扁嘴不再陪他枯坐,行完禮之後與南九退出王宮。
他似乎是格外喜歡踩格子這樣的幼稚遊戲,每一回從王宮裡出來他都玩得樂此不疲,今次還哼著小曲兒。
「遲歸,你說,蜀帝是不是對石公子有不滿了啊?」南九很是擔心地問道。
遲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管他滿不滿,誰在乎了。」
「若是他對石公子有不滿,那……會不會,越發不肯投誠於大隋了?」南九嘆聲道。
「小師父,我呢,雖然沒做過一國之君,但是我知道,一國之君是不能被個人情緒這種東西所左右的,尤其是在抉擇國家大事的時候,更加不能摻雜太多私人感情。你覺得卿白衣會這麼笨,因為對石鳳岐的不滿,就拿整個后蜀賠進去,只為報復石鳳岐嗎?」遲歸笑聲問道。
南九低頭想了想,想得不是很明白,末了嘆聲氣,只說:「唉,這種事我還是告訴小姐吧,或許她能猜得出蜀帝的心思來。」
「嗯,好啊。」遲歸停下來,看著他:「順道我寫個方子你給一起帶過去,就算司業們治好了她捨身蠱換來的那身傷痛與疾病,但是,估計治不好她本身的虧空。」
「遲歸,你當初真的是想利用心疾害死石公子嗎?」南九問道。
「是啊,我又沒有瞞過你們,我就是等著他死於心疾的,只是可惜,現在他死不了啦,氣死我了。」遲歸重重地哼了一聲,氣得別過頭去,狠狠地踩著地上的格子。
「石公子其實對你挺好的。」
「有嗎?搶走了我小師姐,我還要感激他不成?當我是音彌生啊?」
「說到音彌生,我聽小姐說,那時候艾司業他們下山,是為了查羽仙水之事而來,也不知查到了沒有,希望音世子手中再無羽仙水吧,不然小姐他們就真的危險了。」
「我估計沒有了。」遲歸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
「他要是有他早用啦,現在南燕這樣,他把羽仙水拿出來,給南燕人一人一口,別說石鳳岐了,鬼夫子來了都擋不住他好嗎?」遲歸頗是惋惜地說道:「真是可惜,他若是還有存貨,就可以弄死石鳳岐了,太讓人失望了,音彌生他當初就應該把羽仙水給我送一份來,我好好研究研究,給他配個七八十缸!」
南九皺皺眉,總覺得這樣的遲歸讓人心慌,在他的世界好像沒有對錯與善惡,只有想做與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