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走入歧途的音彌生
不管遲歸是可怕也好,成長過於迅速也好,他這一伏筆不斷地一招都給后蜀險些帶了滅國之災,好在後蜀有「福星」高照,得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幫忙」,商夷沒對后蜀動手。
與亡國命運擦肩而過的后蜀開始低調做人,堅決不再出任何風頭,任由南燕被大隋打到死去活來,也絕不再吭一聲。
南燕就真的被打到死去活來了。
按著石鳳岐的打算,他再攻下三城,就可以與明珠的大軍會合了,兩軍會合之後,便是攻向南燕國都長寧。
南燕如今越來越無鬥志,越來越不能抵抗石鳳岐的大軍,雖然石鳳岐的身體不適,較少再上戰場,但是不出意外,攻下這三城,也就這半個月的事了。
現在音彌生手下的逃兵越來越多,每座城池裡的百姓也是驚得四處逃躥,決計不會出現有百姓自願入伍抵抗侵略者的覺悟出現。
更多的時候,南燕大軍中的聲音都是這樣的:
「你要送死,你自己去!我們不會跟著你發瘋的!」
「大隋的人根本不是我們南燕抵擋得住的,你這是要害死我們!」
「你自己無能打不過大隋,還要拉著我們陪葬,你算什麼太子!」
「為什麼不投降,為什麼南燕還不投降認輸!我們根本不是大隋的對手,為什麼非要去送死!」
「投降吧,太子殿下,我們是攔不住大隋的,我不想死在這裡,我家中還有妻女,我不想死啊!」
「投降吧……」
「投降吧……」
……
軍中爆發出強烈的抵觸之意,不少人跪在音彌生面前求著投降之事,無骨的南燕人,根本不想打仗了,屢戰屢敗,這樣的抵抗有何意義?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南燕的朝堂,音彌生死扛著大軍不投降,燕帝則是死扛著朝臣的壓力不稱臣。
南燕朝堂金殿為官者足有六十七,其中六十三人主降,僅四人主戰。
四人中有兩人是挽瀾與岳翰,還有兩人是兩位老者,跟著燕帝的時間長了,知曉帝心,順著帝心走,可以活得久。
朝堂上求和之聲愈演越烈的時候,燕帝當庭杖斃三十二人,懸屍城門,不得入棺,任由鳥獸分屍,但凡再有敢提降者,皆是此般下場。
百姓苦不堪言,第一次仇視著他們的國君,仇視著燕帝。
他們不明白這個老不死的為什麼一定要拖著他們去死,現在的南燕早就已經守不住了,為什麼就是不肯投誠?為什麼一定要拼到血流成河,毀掉南燕這小橋流水,這亭台樓閣,為什麼不能早早投降,平白無故地害死了那麼多的好兒郎,為什麼要做這樣無謂的掙扎。
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為身南燕之人該有的尊嚴,他們根本不曾把南燕這兩個字當回事!
於是四處都是流民,都是想逃走,想投降的流民,他們既不敢抵抗大隋的軍隊,也不敢反抗燕帝的鐵血執政,於南燕人而言,他們唯一會的就是逃跑。
從軍到民,從富到貧,他們只會逃跑。
長寧城有兩個衣著華美的人看著死氣沉沉的城市,看著每一個百姓臉上的恐慌與對燕帝的憎恨,他嘆了一聲氣:「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燕帝以前對他的子民,太過仁慈了。」朝妍說道。
葉藏望著南燕王宮:「我越來越發覺,人若無感恩之心,與畜牲無異。南燕這些人,說是善良純樸,其實都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慣出來的,都是偽善,他們實際是極惡之輩。」
「你說,石師弟跟小師妹,會一直攻打長寧城嗎?」朝妍問。
「你看看現在的南燕,你覺得他們需要攻嗎?大步走進來便可,不會有人攔他們。」葉藏嘲諷一聲。
「那小師妹叫我們準備的事,還要做嗎?」朝妍挽上葉藏胳膊。
「做,南燕的人要逃,南燕的帝君,還在死守呢。」葉藏嘆息,「可惜一代雄主,前半輩子走錯了最重要的一步棋,淪落至此。」
整個南燕的氣氛極為低迷,區區幾個想救國的人喚不醒南燕,排山倒海而來的無力感讓音彌生心生絕望,他看著一個又一個想要逃跑,又被抓回來吊死的南燕士兵,雙眸之中竟然流露出淡淡的嘲笑之色。
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的痴心妄想,還是嘲笑那些想要逃走的人。
他覺得,這樣的南燕,留著其實也沒什麼用。
夜裡他坐在房中,細細看著自己以前所寫的《須彌志》,書頁中夾著一張紙,紙上寫的東西並不美好,好似如今美好之物都離音彌生特別遙遠。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張紙,看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好像初來識字的孩子,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辨認著紙上的方塊小文字。
一個時辰過後,他取出了七弦琴,安放在膝上,低頭撫琴。
他不再作畫之後,這撫琴之事便是他唯一的樂趣所在。
瑩潤如玉的手指拔動琴弦,長琴發出一聲悲慘的凄鳴,使烈焰之中的鳳凰遇火焚燒,啼血而歌,令人聞之愴然。
音彌生撫琴的手指初始之際緩而沉,琴音多悲愴慘烈,如有家國盛世於眼前化作虛無之感,眼看樓塌地陷,眼看兵死將亡,眼看無聲畫面寸寸而裂如撕帛之時。
然後,琴聲一厲,無聲畫面一手撕碎,廢墟之中走來索命厲鬼,白骨之上刻滿國讎家恨,殘劍銹刀所向,皆是毀他南燕之人,踏過樓塌地陷之路,走上不可回頭的未知他方,該是無輪迴,以遊魂厲鬼之身,盪於天地之間。
越到後面,他的琴聲越像一場冤鬼盛宴的凄厲尖叫聲,墮落的狂歡,無痛的揮砍,癲狂之境。
他的長發隨著琴聲起,從最初的溫馴服帖於身前,到後面的往後揚起如鬼魅,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清和溫吞,到後面的尖厲殘忍。
他微微上揚,不喜無悲的唇角,慢慢抿緊,向下而彎,抿死一道生天。tqr1
琴弦驟然而斷,琴音戛然而止,就像是無形之中來了一把利斧,突然劈開了一方絕壁,直挺挺,陡落落,立在那處,光潔整齊的斷面如鏡。
琴斷之時他抬頭,琥珀色的眼中剛冷得再也不像曾經的那個音彌生,陰鷙與邪惡的神色充盈滿了他雙眼,殘忍與厲殺漲滿了他的心房。
如果,始終找不到南燕活下去的生路,不如,一同毀滅了如何?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便讓誰也不能好過,便讓誰也不是最後的王者,便讓其他列國與南燕一般,沉淪於地獄之中,不得解脫!
面由心生,他從來溫潤的臉色泛著妖異之色,橫生邪煞之氣,如白衣君子一夜之間入了魔,換著玄衣決意與魔鬼來一場契約交易,出賣靈魂,換取利益。
音彌生換好盔甲騎上馬,他深刻地知道,當石鳳岐與明珠大軍會合,兩軍會合之後,便是揮師長寧了。
一國之都若失守,南燕也將不復存焉,音彌生,並不是很想看到南燕被外人所佔呢,這國家再怎麼讓人失望,也依舊是他的國家。
他必須阻止石鳳岐,身死不惜。
這場戰事尤為激烈,燕人士兵像是發了瘋一般地拚死抵抗,以強悍著稱的蒼陵人竟然都近不得他們的身,好像他們體內沉睡的力量一下子被喚醒,如同瘋狗一般的撕咬著蒼陵人。
戰場上四處都是讓人後脊發涼的怪叫聲,像極了最原始的森林中那些野獸發出的怒吼,帶著強烈的危機感,讓人不寒而粟。
兇猛攻城的蒼陵人被這樣瘋狂的南燕人逼得節節後退,南燕士兵的身體好像一夜之間變得格外強壯,格外有力量,
石鳳岐見狀不對,立刻讓人後退,他自己翻看了地上已經死去的南燕人,發現他們面色怪異,瞪著的雙眼泛著赤紅色,臉色也青白如鬼魅。
他握槍負於身後,有些難過,也有些遺憾地看著遠方立著的音彌生。
血色夕陽之下的音彌生,像是浴著一重血光,濃烈的煞氣縈繞在他身上,都化如實質了一般,明明是很溫潤的眉目卻有著詭異的妖氣。
好像那些血光全都凝聚彙集於他臉上,遮去了他原本的面目。
兩人對望,並未說話,音彌生像是看見了石鳳岐眼中的遺憾神色,垂下了眉目,調轉馬頭,帶著大軍撤回城中。
石鳳岐突然理解了魚非池那時的感受,音彌生,真的好孤單,一人之力死扛南燕的孤單。
他拖了一具燕人士兵的屍體回去,交給蘇游翻看,蘇游雖不精通醫術,但是見多識廣,什麼都知道一些,只一眼便驚詫得結結巴巴道:「這是……這是羽仙水,這,這可是軍中禁藥啊!」
石鳳岐點點頭,坐在台階上看著前方那具屍體,嘆道:「是啊,軍中禁藥。」
「不是啊我說石……隋帝,這玩意兒我記得從二十多年前起就是大陸上的禁藥了,不管哪一國,都不可用此葯,凡用此葯者,必受其他六國共同討伐。這不是你們先前七國時就定下的規矩嗎?這音彌生他不按套路出牌啊!」蘇游急得團團轉,說話又快又急。
「你要是覺得不順口,還是叫我石公子吧,反正一個稱謂而已。」石鳳岐喝了口酒,撓了撓下巴,嘆著氣道:「音彌生這是走上歪路了。」
「石公子,這葯會死人的,藥力過後,死狀極為凄慘,你是曉得的吧?」蘇游一屁股坐在石鳳岐旁邊,急聲道。
「曉得啊,曉得也沒辦法啊,他用都用了。」石鳳岐把酒遞給他。
蘇游灌了一口酒,嘖嘖直嘆:「我得去查查這葯打哪兒來的,現在大陸上這葯都絕了種了,方子都沒人知道了,音彌生他從哪裡曉得的?」
「他寫過一本書,叫《須彌志》,走遍大陸,記遍了須彌山水與諸多奇事,我想,這也是他偶然所得吧。」石鳳岐說道,「我原以為,他那書中記著的儘是美好之物,看來,是我小看他了。」
「就算是想贏也不能用這樣的法子不是,我表姐都干不出這種事來。」蘇游沉痛地嘆息,不過他這話聽著,怎麼聽怎麼不像是在誇他家表姐吧?
「藥性是多久來著?」石鳳岐突然問道。
「不記錯,一個月到一個半月的時間,看服藥數量而定,照你搬回來的這人看,起碼得是一個半月的藥效了,你看他眼睛都紅成那樣了。」
蘇游別過頭不忍看,這還算是幸運的了,沒等到葯勁兒過了再死,等到葯勁兒過了,那才真叫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