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撤離
他看了劉坤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政府已決定放棄本市,給了十天時間疏散人群。」
劉坤只感覺局長的神色中充滿了無奈,不安,痛苦和感傷。
還是那句話——這一點都不像從前的局長。
突然有人道:「這消息公布了么?」
「市長正在做緊急通知。老鍾,把電視接進來。」
老鍾還沒說什麼,那個花瓶忽然尖聲哭著,叫道:「我不要看,我要回家!」
以前,花瓶發出這種神經質的叫聲時,總會有不少護花使者一擁而上,可現在,也許所有人都驚呆了,又或許是所以人都已經自顧不暇了,沒有一個人理睬她。
每個人都木然的坐著,就在那裡。
老鍾在桌前轉了一下,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根電線,又插在了哪裡,牆上出現了市長那氣宇軒昂的樣子,只是現在那樣子更象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這消息是循環播放的,市長正說著:「……發揚人道主義精神,爭取能搶在事態惡化以前離開本市。」說到這裡,他已經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象是如釋重負,畫面一跳,卻又正襟危坐地說:「全體市民請注意,鑒於目前那種寄生蟲已經失去控制,即日起,本市在四周已設立了五百個檢查站,並開始發放出境許可證。所有接到離境許可證的市民可就近接受檢查,確認正常后即可離境。請大家不要驚慌,所有檢查站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放,一定讓所有正常人離開本市,以防發生更無法彌補的遺憾。大家要發揚人道主義精神……」
劉坤沒再聽市長的講話了,他只覺得,這做的比他今天做的事還自欺欺人。
事實上,會議室里也早已亂作一團,劉坤就像身處鬧市一樣,聽也聽不清市長在說什麼,只是看著牆上的市長上嘴唇與下嘴唇一張一合的。
他也學著市長的樣子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感覺這彷彿是最使人愉悅的姿勢了。
一開始,誰也料不到,一種小小的寄生蟲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在當時孫院士介紹這種寄生蟲時,他沒想太多,認為這可能會是一場大疫,一場持久戰,卻沒想到……
也許,這世界真的已到了末世了吧。
那花瓶正叫道:「局長,快給我通行證!快給我!快!」
邊上還有幾個人也圍著他。
局長手忙腳亂,大聲道:「通行證不是由我發布的,請自行去市公安局領取,每人限領一份。」
劉坤摸了摸口袋,那裡的煙還有半包。總算有時間抽煙了,他取出一根來時想著。
他把煙在盒面上敲了兩敲,叼到嘴邊。
如果以前在這裡抽煙的話,一定會扣發獎金的,但這時恐怕也不要緊了。
他點著煙,吐了個煙圈。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圍著局長,局長費力地向外走,嘴裡說著,吵得像個菜市場。
他有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他注意到,只有三個人沒動。老鍾,曲辰澤和張峪。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不去為自己的生路所著想,為什麼不去嘗試逃出這個囚牢,他也沒有心思去想這個問題,他覺得他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坐在這裡,靜靜地抽一根華子。
人類對未知的探索,或者說是人類的冒險天性,從另一個角度看實際上是逃離,是對某種囚籠的逃離。
猿人學會直立,從樹上走下來,是對森林囚籠的逃離;學會用火和工具,是對蒙昧囚籠的逃離;學會說話,是對無聲囚籠的逃離;發展了醫學,是對疾病囚籠的逃離;從非洲向其他地方遷徙,直到走出地球,是對地理囚籠的逃離……
整個人類文明史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成功的逃離。但科學家最終發現,有一個囚籠是絕對無法逃離的,那就是宇宙本身。宇宙必然滅亡,人類所有的文明之花都會在那時枯萎,即使在我們的宇宙之外或之後仍有新宇宙,也不可能把人類文明的種子播撒到那裡。人類在成功逃離一個個囚籠、自信心空前膨脹之後,卻發現她仍處在一個最大的籠子里,一個和宇宙一樣大的籠子,絕對不可逾越……
劉坤仍然覺得即便逃出這個城市,即便逃離這該死的庚蟲,那也還是難逃一死。
早死晚死不都要死嘛,早死一時方得一時痛快,順便散發最後的光和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