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假如不曾遇見
門縫后,那雙屬於小孩子的眼睛,帶著來著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光芒,看著人間最惡的事情。
他還在糾結著是否要出聲,那邊老人已經怒氣沖沖地動了手。
蘇子晚被猛地推倒在地上。
林崇看著她倒在地上,卻仍舊沒有理那兩個失去女兒的可憐老人的意思,她下意識地看向林樂舒,目光希冀地向林樂舒伸出手。
她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地映照著林樂舒的樣子,哪怕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舊揚著幸福的感覺,似乎只要林樂舒在她的身邊,她就是幸福的。
只不過,這樣的幸福,並不能感染到別人。
蘇子晚的眼睛很亮,早先講過,林崇的眼睛是像了蘇子晚。他們的眼睛是少見的純黑色,所以在它們亮晶晶的時候,就宛若是純粹的黑曜石。蘇子晚的眼睛只為林樂舒而亮,而林崇的眼睛,躲在那副平光眼鏡后,是熄滅的爐灰,可能再沒有亮起來的機會。
在蘇子晚伸手的那一刻,林樂舒表情厭惡,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林崇緊盯著他們每個人的動作。林樂舒一副受夠了眼前的一切,想立刻離開的表情,他並不喜歡他死去的妻子,現在也厭惡了脫離他計劃的、扭曲的蘇子晚,他下意識地想脫身,卻忘了這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兩位老人恨不得生吞了蘇子晚,他們剛剛在冰箱里發現了自己破碎的女兒,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宛若還在訴說著她的恨,她的不甘。他們滿心滿眼的希望著面前這個女人,為他們的女兒償命。
老夫人在老先生想要打電話報警時,狠狠地奪下了對方的手機,隨手丟在一邊后,宛若羅剎般向蘇子晚走過去。
蘇子晚只是看著林樂舒,原本笑著的臉,在對方後退一步之後,慢慢得垮了下來,像是不理解,又像是被傷害后的委屈。
老夫人向她嘶吼著,謾罵著她。
林崇看到她面色一瞬間得不耐煩,隨手朝沙發下,抽出一把長刀來。
這把刀曾經是她殺害他們孩子的刀,她在殺人之後,隨手將它塞進了沙發底下。
她抽出刀,起身一刺一轉一拔,快速收刀后,連臉上的血液都沒有抹一把,轉手便刺進了旁邊衝過來的老先生肚子里,重複了相同的動作。下手利落乾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血液在地板上鋪開,是帶著血腥味的紅地毯。
林樂舒被眼前迅速發生的一起驚到,在蘇子晚看向他時,下意識地轉身推門離開,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的。
只有林崇知道。
在他身後,哪怕蘇子晚半張臉都被血染紅,哪怕她手中還提著自己剛才作案的刀,她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她看向林樂舒的眼睛,還是亮如黑曜。
可是在林樂舒離開之後,當蘇子晚看向他的時候,那張笑臉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蘇子晚面無表情對著躲在門后的他,道:「過來。」
她的笑容,林樂舒視如敝屣,可卻是林崇求而不得的東西。
蘇子晚是個瘋子。
可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在乎瘋子的人。
林崇在後來,無數次地回想和蘇子晚在一起的時光,仍然覺得,在那一刻,是他們曾經離得最近的時候。
他畏畏縮縮地從小卧室中走出來,小心翼翼地靠近蘇子晚,她第一次牽他的手,帶著他出門,他有些害怕,卻更多的是幸福。
在這段不對等的緣分中,他太過卑微。緣分太淺,他只能小心呵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明明從裡面只曾得到過傷害。
或許是,那個人的認可,曾經——是他的全部。
林樂舒沒有回林家,他從蘇子晚那裡離開之後,就像平常煩心時會做的那樣,在盤山公路一路飆車到山頂之後,在上面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
就像時梁辰對於星空的了解,蘇子晚對林樂舒也太過了解了。
她將林崇放在副駕駛,繫上安全帶后,不緊不慢地開車起步,沒有刻意去尋找林樂舒,但是,默契地開上了同一條盤山公路。
林崇在副駕駛上,借著月光靜靜地看著蘇子晚的臉,她柔美的臉上仍舊帶著惹人親近的笑意,察覺到林崇在看她的時候,偏頭第一次沖林崇露出一個、獨給林崇的笑來。
她說:「他在上面等我,我要去見他啦!」
林崇似懂非懂。
「你知道嗎?我真的太喜歡他了。」
「他就像是我生命中的光,如果沒有遇見他,我都不知道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呢……」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給林崇一點點地細數著林樂舒的優點,表達著她讓人毛骨悚然的愛意。
她想起她十九時在小巷子里第一次遇見林樂舒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的人生是什麼樣的呢?
是就算丟進垃圾桶里,都不會有人心疼的垃圾回憶吧。
每當她拿起那份寫著錄取通知書的信封的時候,白峰就會瘋狂地打她罵她,說她心太野,警告她如果離開——就是找死。
她回憶起來那時的心情,自己也說不明白,就像是無所謂中還有些害怕。
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她滿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呆在白峰這個噁心的人渣身邊……
那份錄取通知書的信封里,曾經真的裝著一份錄取通知書,在她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只不過,不是像當初林樂舒在火車站聽到的那樣:她帶著錄取通知書逃了出來,在火車站裡自己一個人踏上了去上學的路。
這個結局太美好了,讓人想想就覺得羨慕得慌。
當年的真相是,她的母親在不支持學費的前提下,同意讓她上學,但是需要她先嫁人並給男方生個男孩兒。在她拒絕之後,她邊當著她的面,從信封里取出錄取通知書來,燒成了灰燼。
她無力地瞧著眼前的灰燼,只是茫然,連哭都忘記了。
然後她逃跑了。
夜裡沾著濕氣,到達了小鎮上的火車站,呆坐在火車站的候車椅上,抱著那份空蕩蕩的信封,茫然地看著黝黑又冰冷的鐵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