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恆
蹬著三輪車,迎著冷風,聽著年邁婦人喋喋不休的嘮叨。
余成在想:事情究竟是怎樣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易勝抱著從警局小姐姐那裡接過來暖手的杯子,一邊啜著枸杞水,一邊向前面蹬車的小年輕強調自己的豐功偉績。
小年輕埋頭蹬車,將她完全無視掉。
易勝自己說嗨了,連著他往後的人生規劃一起演講。
「小余同志,往後你想干點什麼?為人民服務還是探索宇宙的奧秘?別看奶奶我現在落魄,想當年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說出在也是讓人抖三抖的存在。」
小余同志:……
小余同志難以忘記他們兩歷史性的第一次會面,那傢伙分明是在乞討吧?!
嗷,對了。她還訛人!!
易勝:「想當科學家還是律師、軍人、老師,不過我覺得吧,當這些都沒什麼前途,當道士吧!和尚也有前途!!」
易勝再嗦一口枸杞水,愈發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
信仰成神,可不就道士和尚最有可能嘛!
余成:……
【……】
系主任時常覺得自己不夠變態,才跟不上易勝這廝的腦迴路。
見過勸人向善的、沒見過勸人出家的……
余成聽著後面的人扯淡,實在忍不住搭了話:「你不是我奶奶,究竟為什麼纏著我?這次陳學良放過我,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一個連自己生活都過不下去的老夫人,究竟有什麼辦法能和陳家那樣的龐然大物相抗?第一次跟上自己就是莫名其妙,在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情之後,仍然將自己這個麻煩往身上扯。
余成還是沒有看到易勝那段採訪,不然估計現在就想辦法,將後面那個瘋子歸置進二院精神科了。
易勝在後面迷迷瞪瞪地吹冷風。
「小余同志啊。」
「你有沒有覺得咱兩特別像?」
易勝心中對比了一下原身梁辰和余成,真覺得這兩崽子簡直倒霉到一塊兒去了。
都是遭人壓迫的典型角色,最後還都沒落得個好下場。
就連殘疾,都殘的是一條腿,雖然梁辰的腿是因為系主任這不靠譜的,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右腿骨,在易勝入住軀殼后自己融掉的。
易勝:隊友是豬,除了體諒也沒別的辦法了不是?
她說的話點到為止,那邊余成真天馬行空。
「特別像?!」
余成的聲音中含著驚訝和心虛。
他奶奶分明已經入土了。難不成他爺爺給他奶奶戴了綠帽子,他爸不是他爸?!
不對,這親子關係也弄不清楚……
小余同志低著頭,也不敢求證自己到底和後面那人是個什麼樣的關係,害怕,害怕發現一段故事……
不過,小余同志在心中細細回想,竟然人工將易勝臉上的褶子都拉平了,以發現本質。
然後,他邏輯自洽了。
他竟然恍惚間覺得,自己和老人越來越像,那個眉眼,那個唇角,還有那一樣跛了的右腿。
余成在誰也沒看到的地方,眼淚憋在眼眶裡,止不住地打轉轉。他有點委屈,這老傢伙怎麼早點沒出現在他的世界里?
等他的生活被陳學良和他不管事拖後腿的父親搞得一團糟的時候,她才出來……
易勝聽見余成那句「特別像」,一下子來了力氣,摳摳搜搜地和系主任說話:「看,咱們老大和我打開心扉了吧!」
那語氣欠得系主任想抽她。
【嗯,幹得好!】
但是,系主任已經是成熟的系主任了,所以它矜持地給了她鼓勵。
易勝渾然不知她和余成的「特別像」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所以她接著自己的邏輯再接再厲:「那可不是像嘛,做長輩的。」一樣的慘無人性!
余成背著易勝掉眼淚,那小模樣可慘了。
系主任監測著自己老大的實時狀態,一個人在那裡無限唏噓。好傢夥,得趕緊錄下來,這樣的老大,多可愛啊!!他還不忘給自己的好盟友易勝同志,同步傳送一份兒。
自己的老大,是多麼可愛的小哭包啊!!
易勝瞧著小哭包,再想想前天晚上自己在堤壩上看到的那張、自上而下、陰惻惻的臉,就感覺——她他媽的,也委屈,也想哭……
余成蹬著三輪,咯吱咯吱地往前走。
他張嘴又合上,往複了幾次,終於下了決心,小聲地喊了聲:「奶奶!」不管你是不是我爺爺搞得外遇對象,還是我爺爺為了我奶奶拋下的糟糠妻,我都感激你,此刻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易勝耳背,系主任光顧著存黑歷史,也沒空給她實況轉播。
導致余成小心翼翼等了半天沒回應,眼睛紅紅地回頭看向易勝,語氣出口就特委屈:「奶奶,你是不是生我氣啊?」
易勝:……
易勝只看見他嘴動,她聽不見。見孩子實在是委屈,還以為他還困在陳學良那破事兒里,自己折騰不出來。
這時候,肯定是需要人生導師上場啊!
導師易勝咳嗽兩聲,連小羔羊迷路在哪兒都沒搞清楚,就立馬正正神兒,嚴肅地和小羔羊講:「小余同志啊,這樣的事兒,在人這漫長的一生中,都不算是個坎兒。陳學良算個屁,奶奶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人生。」
孩子陷在過去出不來怎麼辦?
見識太少,還得讓他出來見見世面!!
系主任這時候總算把小視頻存好放在自己藏私房錢的地方,回頭一聽這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臉沒忍住抽了抽。
【勝兒啊!我下次注意,肯定給你一對靈敏的耳朵。】
【咱們老大問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易勝:……
易勝有些尷尬。
她不想承認自己老了,老怪物說她永遠十八。
易勝決定為自己挽尊:系主任,這小年輕,自己剛出這麼大的事兒,不擔心擔心自己,擔心我生氣有什麼用?!
也許是知道自己這話站不住腳,易勝利索地切斷了和系主任之間的交流,瞬間切換和藹可親的笑容,對余成道:「沒生氣,奶奶生什麼氣啊?」
「就是,奶奶想帶你看點東西。」
余成覺得他們兩之間的對話似乎存在著某些空白區域,他似懂非懂地看著易勝,易勝大型挽尊現場怎能容忍他人破壞?!
「奶奶剛才就是在想,應該帶你去看一些東西這件事,才沒注意你說了什麼。」
她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把鑰匙來。
鑰匙上掛著一個小行星的模型,金屬銀光在余成的眼睛中,如流星劃過夜空般,留下絢麗爛漫的色彩。
老人笑著,連容顏都瞬間年輕了不少,眼睛清明透亮,在冬日的暖陽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她說:「我帶你,去看看這世界上最永恆的色彩。」
「你就知道,陳學良啊,算不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