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孫遠相伴雪路回家
不論誰如何說辭,也阻擋不了左三回家的心。唐田的媽媽劉姨勸說無果,心說: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雖這麼想,可本心裡更多的還是心疼這個孩子的懂事,她想起自己的女兒唐田還在被窩裡沒醒呢,不由的感嘆: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邊嘆著氣邊回屋,拿了兩個煮雞蛋塞給左三,囑咐她餓了路上吃,看她還想背著書包回去,就硬搶過來:「傻孩子,你走到家少不(土語,也許)就得倆鐘頭,還是快的,還背這麼沉個書包,不嫌累得慌。聽劉姨的,別背著書包回去了,這麼能早到會家,作業啊,明個早點回家來再寫,啊?「
左三感激劉姨想的周到,點著頭說:「嗯,那我走了。「劉姨還在身後擺著手一再囑咐:」道上別著急,撿著新雪走,別摔了。「
左三走在一鋪東村的小道上,這時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起來了,都在忙著掃房上的雪,她走一小段就有人探出頭來,看房下有沒有人,人們看著她走過去了,就開始往下扔房上的雪。這樣,有雪摔在地上的聲音作伴,也不覺寂寞。她踩著厚厚的雪走路,腳踩在雪上咔吱咔吱的響,雖然腳有點滑,但也有趣。
她喜歡雪,更喜歡大雪覆蓋下的世界。在一片潔白中,村子少了煙火氣,添了一種冰清玉潔的神聖。她心想,怪不得國外新婚女子都愛披白紗。她遠遠的望到了大清河跟老橋,老橋的安祥讓她感動,越走越近,視角變化,無論哪個角度,都覺得老橋美。大清河的水此時已冰封,也是白茫一片,唯有大清河兩邊的大堤,有少許的地方裸露著黃色的土地,大堤上棵棵的垂柳,因為有了雪的沁潤,有了雪的對比,枝桿更顯漆黑。這是一幅生動的美景,風景如畫,畫太工整,始終畫不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功。
大地蒼茫,天邊無雲,天地連成一片,行走在曠野中,更顯人的渺小。左三回家心切,一會就來到了這條新修的馬路上,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這是每個農民都知道的民間諺語,可惜,路兩邊的田地里沒有種小麥,雖然和自己原來走的小路只有一河之隔,卻有了差距,河那邊的農民歡呼雀悅,河這邊的農民卻在抱怨,行路不便,雪后泥濘。
今天這條路在雪的光亮中,使人視野特別開闊,她眺望遠方似乎看見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樹。可惜,一步一步要很長時間才能走到自己眼光能到的地方。她感覺有些累了,熱了,把圍脖鬆了兩松,開始發愁,這還得要多久才能到家啊。正在這時,一隻大狗哈著熱氣跑在了她的腿邊,圍著她的腿繞了兩圈,她一看,是孫遠家的大黃,她高興的蹲下身子摸著大黃的頭,對它說:「好大黃,怎麼跑這來了?快回家去吧,一會迷路了,聽話,快去。」大黃吐著舌頭蹲在雪地上沒有動,左三向後一看,孫遠也哈著熱氣向這邊走來,還衝著左三揚了揚手,左三看他和大黃同款哈氣,有點好笑,又有點生氣,這個傢伙,說好了的事他又反悔,說話不算數,真是的。左三也很倔強,心想,不讓你來你偏來,那我就偏偏不跟你一塊走。想著,她就向前跑去,邊跑邊回頭看,孫遠在後邊也追著跑起來,她一看,來了氣,跑的更快了,身後的孫遠也跑的更快了。左三的腿短,哪及孫遠跑的快,眼見著還有一小段了,左三一著急,腳下一出溜,咵喳一下像被人扔出去一樣,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孫遠見了,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左三更氣了,氣自己的狼狽模樣,更氣他看熱鬧幸災樂禍,她不服氣的想,我偏要在你前頭,她掙扎著爬起來,誰知道偏偏腳下不爭氣,當半蹲著身子的時候,兩腳又一打滑,又重重的坐在了雪地上。這時孫遠已來到了左三身後,他笑的更響了,左三委屈巴巴,怒氣沖沖,孫遠伸出一隻手,等著左三自己把手放在自己手上,可倔強如左三,她抿緊嘴唇,只是把自己的手重重的拍在孫遠的手心上。
孫遠強行把她拉起來,看著她生氣的樣子,故意逗她:「行啊,跑的快啊,跑的快摔的快,要不是這麼厚的雪,少不(也許)你屁股早摔八瓣了。「
左三聽他說的粗俗,又有些好笑,拿他沒辦法,就握緊自己的拳頭想打他,孫遠撒丫子就跑,左三哪裡追的上他,孫遠還故意的轉過身,沖著她做鬼臉,氣的她腿下加緊,可每當快打到他後背的時候,孫遠就加緊跑兩步。左三一看,照這樣子,怎麼也打不到他了,算了,先歇會再說吧,就不再追他,踩著馬路牙子蹲在路邊,大黃通人性的跟她一起蹲著。可孫遠這個傻小子,還當左三追他呢,自己還樂此不疲的跑呢,跑出一段路去,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身後沒了動靜,一回頭,竟發現左三不見了,著急的左顧右看之後才看見左三蹲在路邊,正指手劃腳的笑他呢。
孫遠跑回來指著蹲在地上的大黃說:「好你個叛變的狗東西,是不是也在笑我啊。還分的清誰是你的主人不,吃裡扒外的兔崽子,要擱鬧日本的時候,你就是個漢奸。「
左三笑的更大聲了:「你不說你自己傻,還怨狗,你這不是欺負人家不會說人話嗎?會說人話早損你了,說話不算話,爛舌頭。」
孫遠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好啊,要不說毒莫過婦人心呢。心思狠毒啊,小姑娘,我舌頭爛了你家瓦罐里長米啊,還是長面啊,對你有什麼好處,再說了,我這不是溜狗來了嗎?」說著眼珠又像右偏,斜眼看向地面,不自主的做出了那個每每找借口都會做出的表情。
左三沒好氣的說:「你自己愛瞎跑,可別把大黃累壞了,你倆快回去吧。這麼遠的道,還要走個來回,你哪清(土語:什麼時候)就到家了?」
孫遠裝作好奇的問她:「難道你中午不管飯啊。我還想著,去你家吃頓午飯呢,沒想到你這麼小氣呢。」
左三說:「現在知道也不晚。知道了就快回去,別白跑一趟。」
孫遠裝沒聽見,轉身朝前走了。左三也只得站起身往家走了。一會,左三想起了什麼,就顛顛的追上孫遠,扭著頭問他:「對了,你出來奶奶知道嗎?沒問你幹什麼去嗎?」
孫遠故意逗她:「當然知道了,難道我出來不跟奶奶說一聲,來無影去無蹤嗎?你當神龍呢,見首不見尾。」
左三瞪眼:「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沒一句正鼓道(正經)的。」
打打鬧鬧的,不知不覺間,路已走了大半,已經能清楚的看到村口的大槐樹了。孫遠就問左三:「你們村村口這棵大槐樹得有多少年了?「
左三答:「據說有一百多年了呢。「
孫遠好奇的問:」可它的樹榦也沒有那麼粗啊?」
左三說:「聽村裡的老人說,鬧日本的時候它也挨過日本人的槍子,所以它的樹榦就空心了,有兩年都沒有長葉,人們都以為它死了,正當人們要伐它的時候,它卻又活了。直到長到現在,它還好好的呢。五月的時候,槐樹開花了,全村都飄香呢。本來槐花的香就清新好聞,可這棵老槐,比別的槐樹開的花還要香,還要特別。是不是時間越長的東西,都越好啊,我看,你奶奶的小院,也好的很呢,真精緻,我最喜歡那影壁後面的葡萄架,還有那個木頭的鞦韆。」
孫遠自豪的說:「那是我爸爸打的,他是個木匠,手巧的很呢。」
爸爸兩個字是最平常不過的了,於別人而言就像喊天喊地一樣天經地義,可對於左三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這兩個字,是淡淡的傷,過往歲月的傷,是隱隱的痛,親人分離的痛。左三低著頭,想過一路走來的十多年,眼淚含在眼眶。
孫遠看她傷心了,知道這時候不宜直接哄她,就打著哈哈:「上回那個故事我給你講完吧。」左三扭頭感激的看著她,眼睛因為含了淚更加的清澈明亮。
孫遠說:「那時候,雖然拿著小孩不當回事,村裡也斷不了的有糟踐孩子的事,可是我爺爺奶奶心疼的很哪,爺爺當過兵,是個爆脾氣,甚至直接扇了我媽幾個嘴巴子,還非得讓我爸把我媽趕家去,我媽知道自己錯了,她脆在地上請求我爺奶的原諒,可我爺爺難消心中怒火,他怎麼也不敢想象,一個親媽竟然為了玩個牌就把自己的孩子害死了。據說我那個龍鳳胎的姐姐長的可好看了,我媽也心疼,她也很後悔,她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個教訓,下了狠心,站起來,就拿起案板上的切菜刀把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切掉了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