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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病

  過幾日,陳太醫再次來到林家,這次他可不是來找陳一山說說話的。


  「陳大夫您可來了,」林英雲站在後院門口,遠遠看見陳太醫瘦弱身影時便招呼道,四月陽光照在她頭頂的樹冠上,怎麼也溫暖不了她被陰影籠罩住的臉蛋,白生生的怪森然。也在外等候的鄧艾和陳一山跑上前,一個拿住陳太醫的專用包裹,為他減負,以便陳太醫快速進入林父房間,另一人則陪著陳太醫往房間里趕去。


  房門早為他打開了,陳太醫一跨進房門即被整屋悲涼的氣氛感染。勉強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是林母。她紅著眼圈,看樣子剛狠狠地哭過,眼中的紅血絲條條交錯。但身為一家之母,林母知道自己也是能頂半邊天的柱子,她可不能倒下。


  「陳,」然而情緒掐住了她的喉嚨,林母哽咽了,連打個招呼的完整呼吸都不再有。她如被黏在了椅子上,沒有起身問好。這有失禮節,但是她擔心她一起身,林家的另一邊天也轟然倒塌。她腿軟,手沒勁,眼淚酸。


  陳太醫點頭示意他懂林母的意思並且原諒林母理解不周,急病之前誰還講那繁文縟節,連多餘的話都是一種罪過。時間寶貴,片刻都不能耽擱。活人總以為時間很長,一秒和三秒只見沒有距離。可是,對徘徊在鬼門關的人來說,第二秒很可能就被牛頭馬面綁架,所以一秒和三秒之間乃是生死之隔。


  英雲在陳太醫到后才踱回房間,半個時辰前她還守在這裡。見陳太醫坐在林父床邊靜心問診,她忐忑的心,至少有一半落在了地上。


  「他怎麼暈過去的?」陳太醫一手握著林父冰涼的手腕,一手摸著鬍鬚,額頭上的皺紋擠在一起,似乎在閉目思,又似乎在等待一片秋葉落地。


  「他,」林母打算接話,然而一個字出口,眼圈再次泛紅,鼻子酸得她難以繼續講話。大傢伙都在,怎麼能當著他們的面哭得稀里嘩啦?

  強忍著痛,英雲的悲傷並未流露在表面,她流過淚,悄悄地擦乾淨了。她紅過眼,但閉眼幾秒后她成功制止了眼眶裡的一場洪水。娘親老了,她還年輕。她不可以此時陷於柔軟無期的悲涼。悲,於事無補。一個成熟女人的理性做法是強大精神配合陳太醫。


  「剛才,」英雲不是第一個發現林父暈倒的證人,然而林母將一切都告訴過她一次了。所以娘親才沒有勇氣將悲哀再說一次罷。


  英雲見陳太醫眼神里露出的迫切追問,加快語氣說道,「我娘回到屋子時,我爹還在桌前寫他的菜譜,等他一起身,只聽哐當一聲。我娘還以為是椅子倒在地上,就沒管,繼續繡花。可是過了一會,沒聽到扶起椅子的聲音,我娘這才急了,發現竟然是我爹倒在地上。」


  脈搏氣息微弱,呼吸困難,且已經停止發汗。這,陳太醫撩起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順便讓袖子擋下他嘆氣的一幕。見證生死從來沒有讓他對生死麻木,反而更敏感,更感觸。


  「陳大夫,」陳太醫剛沒注意,陳一山從他進屋那刻起就貼在他身後。這話一入耳,陳太醫手裡的汗由小溪擴張為大海了。「你可得讓我師父醒來。」


  這,明明是命令,明明是勉為其難。陳太醫又沒豹子膽敢去反駁,嘴裡應著好,心裡卻如黑洞般沒底。他醫術厲害是得到了普遍賞識,但讓他去做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所乾的拯救凡人這種事兒,他還沒有能力接受此項重任。神仙那起死回生的本領,陳太醫自問沒有。但還是硬著頭皮先答應著,試一試。不嘗試,永遠沒有機會。


  他打開帶來的布袋。熟練展開深藍色布袋,裡面縫製著三個小袋。小袋旁,整整齊齊碼著一堆針,大小不一,長短不一。


  一根針被陳太醫舉起,在英雲眼裡閃著寒光。這根針不知會扎進爹爹哪層皮膚,她真想閉上眼睛躲避針眼帶給她的不適與恐懼。但是一股原始未知的動力推動她睜著雙眼。她不想一個不小心錯過了爹爹睜眼的瞬間。


  林母和英雲都上前,圍在陳太醫身旁。他身後則站著鄧艾與陳一山。


  即使雙目注視著銀針,陳太醫也被周圍水泄不通的目光灼熱了。不用抬頭他也知道,那麼多雙眼睛中,赤裸裸曬著期待,如同馬上為人父的男人對肚裡即將落草的寶寶的期待。不過這兩者也有區別,前者擔憂勝過後者。


  「麻煩借個光。」陳太醫口氣怎麼也暖不起來。醫者熱心腸是自然的,但是說話他習慣了冷淡。似乎這類似於命令的口吻能讓周圍的人更有執行力。


  奇怪的是,這種冷淡竟然撫平了周圍人太過傷感情緒,有如此淡定冷靜老練的醫生在,還怕有治不好的病嗎?太醫誒,沒幾把刷子是不可能在宮裡服侍了那麼多些年的。


  英雲側身,撞上陳一山泛著暖流的目光。剛才被爹爹嚇得渾身冷汗的她,被陳一山治癒。那盈盈秋波中,英雲能窺見山的安穩,水的流動,陽的擁抱。心的另一半也落在了地上。她旋即回了陳一山一個微笑,硬擠出來的,卻不乏真誠。


  已經扎了五六針,都定在重要穴位上,按理說應該有所反應了才是。陳太醫手心微熱,冒出細小汗珠。就連脊背上,他也感覺因承受了他們過多的期望而彎曲著。如何說,如何說?!

  已經扎了五六針,陳太醫收手了。可是爹爹依舊兩眼微閉;依舊雙腳綳直;依舊唇色泛白;依舊臉色泛青……心中火燒火燎,英雲特想撬開陳太醫的嘴和腦袋,倒是說一句話啊。看看我娘都急得雙手打顫了。


  「怎麼樣了?」廖師傅推門而入,著急地想聽到報平安的消息。他剛從劉福東家趕回來的他,一聽聞噩耗就馬不停蹄同劉福東趕到林家。不過廖師傅神色慌張,劉福東一臉淡然。


  也許暫時性耳聾了。陳太醫還在把脈,有那麼一絲氣息,遊離在皮膚下,如似斷非斷的風箏線。他拿捏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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