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重回寶山鎮
待林英雲心情平復些后,林靜遞給她一塊芝麻糕。英雲仍沒有胃口,接過一小塊芝麻糕后,咬了半口就不吃了。
林靜默默擔心著,小姐臉色蠟黃,這兩天折騰得下巴都尖了。今早也不曾碰過飯菜,雖走得匆匆,但是她也吩咐廚房提前為她們預備下了飯菜的。最後只有自己和車夫吃了大半。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車夫粗獷的嗓音傳到林英雲耳朵里,「夫人嘞,出城門啰!」這吆喝聲十分暢快,大概車夫覺得他已經駛完一半路程,心情格外歡樂。
坐在夫人對面的林靜,終於鬆開了糾纏如麻花的眉毛。為了讓夫人散散心,她拉開窗帘,陽光順勢滑到車內,照亮了林英雲的臉龐。
似乎窗外有神靈在召喚她似的,林英雲抬起雙眸,朝窗戶外看去。
這條回娘家的路陌生嗎?如何不陌生,一年就一兩次回家看望爹娘和哥哥嫂子。哪一次相見沒有淚流滿面?而這條路,有轎夫代勞,她無需記路,只是偶爾看看風景才順便看看路。路的始尾她清楚,然而這條路有幾個彎、被河流攔截過幾次、經過幾個村莊……林英雲一概不知。
這條回娘家的路熟悉嗎?怎能不熟悉,平日難得出趟遠門的她,除了清水鎮,最熟悉的路便是這條回家路。路的那頭,是林家,是鎖著童年記憶的城堡。路的這頭,則鎖盡了她的青春,還關著她的骨肉。叫她如何不熟悉這連接她兩端生命的橋樑般的路呢?
已經是三月春了。這是油菜花在田間織錦的季節。
看樣子還是那條花轎抬著她進入清水鎮的路。盛開的油菜花,同七年前相比彷彿沒有任何改變。而我呢?英雲默默想到,物是人非,桃花人面。她用七年光陰,又回到了起點。然而,在時光流逝中,並不存在真正的「回到起點」。此起點絕不是七年親的起點。
雖說謝老爺去世時,林家雙親因年老體邁經不起一路折騰,但是林英雲的哥哥曾來弔唁。不過,因林家也有事走不開,他也就當天匆匆趕回去了。
所以,林家還不曾知曉這嫁出去的閨女又乘轎歸來了。
畢竟不是光鮮事,林英雲有些擔心,如此灰溜溜地回到家,恐怕關於她詛咒老爺被休的傳聞謠言也會跟在她們身後傳到寶山鎮。畢竟,兩鎮相隔也就十多里路而已。
恐怕不是恐怕,遲早會傳到鎮上的。林靜眼中也晃蕩著迷茫。她清楚人言可畏,眾口鑠金。
林家世代都是寶山鎮數得上名號的廚子,並在鎮上有兩家食府-——寶英樓和林家食府。林家食府由林家父母掌管,而寶英樓則由英雲的哥哥林英松負責管理。
車輪的聲音咕嚕咕嚕,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林英雲知道,這是馬車已經駛到鎮上的石板路了,那麼,家就近在眼前了。可是,林英雲的心噗噗直跳,她不是想回家嗎?多少個夜晚,尤其是老爺去世的晚上,她孤獨無依時,不是時時刻刻盼著回到娘家被爹娘抱抱嗎?
然而,她握了握手中的絲巾,她怕回家。怕即將面臨的無數個問題:怎麼回家了?還回謝府嗎?……她要如何向父母解釋呢?她看了一眼林靜,林靜也正看著小姐,這眼神里滿是心疼和體諒。
「孥!」車夫停車的命令雄渾有力,兩匹馬立即停下腳步了。
林英雲還沒緩過神來,她還沒思考出如何應答。然而,沒有時間顧慮如此多了。
這時,她有一種衝動-——躲在車內不要下車。這樣她既不用看那謝府也不用管爹娘,一個人被丟棄在車上,雖然難受,但不用去回應質問。既然我已經被拋棄了,那還管我作甚?!此時林英雲真有破罐子破摔乾脆逃離這有熟人的地方的衝動。
「小姐。」林靜見英雲久久不動,車夫也不好意思催她們下車,便叫了聲英雲。這才將林英雲拉回現實。對哦,我不是夫人了,是林家小姐。
林英雲深吸一口氣,在林靜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抬頭,「林家食府」四大紅楷書映入眼帘。這字紅得如此火熱以至於刺得林英雲眼疼,她忍不住快淌下淚。
幾分欣慰,幾分惆悵。畢竟到家了。林英雲緩緩走入廳堂。
林家食府也算得上寶山鎮排前三的食館,裝飾華貴典雅。林家食府共兩層:第一層是宴會大廳。林林立立豎著二三十張大圓桌,靠窗戶的位置則是供四人就餐的小長方桌。第二層則是十個包間。每間房間有自己的裝飾特色,有典雅的、富貴的、素雅的……
林英雲腳下鋪著紅地毯,此時林家食府內卻沒有一個客人。已經九點了。
並非林家食府的菜肴口感不好,而是因為林家的菜實在好吃,大家都樂意上食府就餐。而且,價格公道,環境優雅。所以她們家一到中午晚上飯點,門前的顧客就絡繹不絕。
只是,林家食府有條怪癖的規則:營業時間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八點。
如此以來,林家非但沒有食客流失,反而因為這規矩更加受歡迎。大家都以在食府內成功預約訂餐為美。
一小廝迎上前說道,「客官請稍等再來,我們還沒開始正式開門。還請見諒。」餐館內正擦拭飯桌的小廝是新進才請的,所以並不知這面前的貴婦是誰。
雖然林英雲清楚他不認識自己,所以說了「客」,本來不知者無罪,然而她卻心裡涼颼颼的,一時哽咽,喉嚨黏在一起無法開口。
林靜見小姐眼圈紅了,忙呵斥道,「沒有一點眼水。還不去請夫人老爺出來,告訴他們小姐回來了。」
如晴空霹靂,小廝沒想到這麼快就得罪了林家的掌上明珠。忙答應著往後退去。
正在監管廚房的林母得知消息后,忙跑出來。
母女二人一見面就熱情相擁,林母胖乎乎的身體壓著英雲,她有點喘不過氣來了。況且剛憋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如夏季雷雨,瞬間傾盆而下,澆濕了林英雲憔悴的臉蛋。
「我的寶貝女兒喲,」林母拉著英雲走到廚房后的庭院里坐著。見女兒淚眼朦朧,她心頭顫顫得疼,掏出手絹替她擦去眼淚。
林英雲早泣不成聲,連叫聲「娘」也含糊不清。她根本沒有心情向母親解釋自己回娘家的原有。被誣陷的委屈也一時難以傾訴。她終於能大哭一場了。她倒在母親肩頭,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盡情地哭。而母親,會輕輕拍打她的脊背,也不會詢問為什麼,她憐愛自己的女兒,看她面黃肌瘦,定是過得不如意。
林靜則提著細軟回到小姐以前的房間,吩咐下人立馬將房屋收拾出來,將灰塵擦乾淨。這一住,可能再也不走了。
林父聽說女兒回家了,急忙經挑菜的活扔給新收的徒弟,自己則急匆匆從菜市場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