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偶然
謝依依邁進屋后,四下打量整個房間,只有衣櫃和床下能藏得了謝青林。她一步步靠近柜子,謝青林的心跳急劇加速,他只得從裡面將柜子按住,希望姐姐來時會因為柜子緊閉著而放棄搜尋柜子的念頭。他躲在一片黑暗中,聽著姐姐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突然,腳步聲停了,謝青林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難道姐姐會轉身離開?如果真是這樣,他就安全躲過一劫。
謝依依走著走著,突然想起小布人就放在她的袖口裡,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時機。只是,林靜一直跟在她身後,如一隻眼光銳利的貓咪,緊守在她後方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肯放鬆,使她無法下手。她本來打算將娃娃放進衣櫃,但是林靜日後必會出來指證她曾打開過衣櫃,那風險豈不轉移到她自己手上?謝依依做出此番思考時,雙手在撫摸光垂在自己肩膀上的光滑油亮的髮絲。這怎麼辦怎麼辦?
謝夫人的木床靠牆立著,床上雕刻著大朵的繁盛牡丹,及其雍容典雅。牡丹並非林英雲最愛的花,是老爺喜歡象徵富貴的牡丹,他也希望自己的夫人如牡丹般嬌艷大氣。林英雲實則更偏愛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安靜地亭亭獨立,如同佛前的玉女。這也是為何梳妝台上的花案全是蓮花。
謝依依繞到床前,撲在被套上,嘴裡嚷著:「弟弟,別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裡!」由於背對著林靜,謝依依在假裝撲倒謝青林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袖裡掏出一直未離身的布娃娃,順勢用被套蓋住小人,林靜在小姐身後不清楚小姐在幹什麼,又不能太逼近小姐否則會被小姐罵的。謝依依一直以來就不待見她,因為她也是從林家來的,並非謝家人。她已經夠招謝家小姐厭煩了。
「原來你不在這裡,看我不把你揪出來!要不你自己出來也行。」謝依依轉身看向柜子,她不敢直視林靜。雖然平時她出於單純的厭惡林家人而給顏色給這可憐的奴婢,然而此時做事鬼鬼祟祟的畢竟不是身份低微的林靜,確是大家閨秀謝依依自己。她怕撞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林靜的眼波單純得如同能看見溪底卵石的溪水。謝依依也是第一次嘗試偷雞摸狗的滋味,不過她在心底拒不承認自己是做壞事。她不停地自我安慰,「我不過是物歸原主,還原事情真相,揭開林英雲這狐狸精的真面目而已。」
腳步聲再次逼近柜子,謝青林在一片黑暗中聽得真切。他忙深呼吸,在胸腔內憋著一口氣,隨即屏住呼吸。
我是不是做錯了?謝依依走向柜子時,心中卻遲疑了。自己偷偷摸摸幹事確是心有愧疚。即使如此趕出林英雲,那這手段是否太隱蔽太卑鄙了?她應該拿著小人同林英雲當面對質,她甚至想起兩個成語-光明正大、光明磊落。想著想著,謝依依放慢了步子,打算走向木床取回小人。可是剛走到床前,謝依依瞬間懷念起爹爹,一想到疼愛自己的爹爹和心腸歹毒的林英雲在這床上同床共枕,一股噁心的味道從她胃裡翻滾而出。她掩住口鼻,跑出了房間,一路跑到後院的大樹下。她蹲在樹下,全身抽動,默默哭其。樹上棲息的一群鳥兒聞聲動情,竟揮翅飛去,不忍再聽這傷心的嗚咽。
藏在柜子里經歷了幾次心驚膽戰後,謝青林終於從柜子里跳出。他聽到了姐姐跑出房門的聲音也就放心了。不過,姐姐為何中途放棄懲治他這個調皮的弟弟了呢?青林覺察事情怪異,順著林靜指著後院的方向奔去。
從走廊望去,根本看不見姐姐的身影。青林順著後院中間的石子路朝院子邊上尋去,小路兩旁的花花草草遮住了大部分視線,青林想,姐姐興許不會到如此偏僻靜謐的地方來,這裡多冷清。他正打算回頭走時,忽然瞥見斜前方的大樹根部逶迤著一縷粉紅色絲帶,那不正是姐姐的衣服嗎?然而青林尚不敢走得過近,如果姐姐發現他近在咫尺,說不定直接上前撓他痒痒,好一報前仇。
此時謝青林才注意到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哭得他也心疼。那天在房間里,母親抱著他也是這麼哭的。他知道,哭到這種程度時,已經淚如泉湧,不是立刻能止住的。出於本能,謝青林從背後抱住了姐姐,她比秋日即將凋零的殘花還脆弱,她顫顫巍巍的身影彷彿是冬日無家可歸,在風雪裡打冷顫的小鳥。也許他抱住她,能讓姐姐感受到溫暖。她一定是和他一樣,想起了爹爹。他倆已經許久沒同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了。
謝依依被突然抱住時,正處於傷心欲絕之時,雖然沒有回頭,憑壓在背上的感覺她也能猜出這個貼心小背心一定是弟弟,沒有枉費她疼愛他一場。弟弟瘦小的胳膊如同捆綁傷心的兩條繩索,謝依依的心情逐漸平緩,有弟弟同她一起分享眼淚,本來一人份的傷心也就打五折了。
恰巧此時,謝夫人的轎子剛停在謝府朱門前,替老爺念佛超度也是重溫同老爺渡過的溫情歲月的一種緬懷方式。她相信,老爺不希望自己以一副暗淡寡婦的模樣出現在別人面前,老爺欣賞的是她的紅潤臉蛋,是她偶爾豪放的笑聲。擦乾眼淚后,她才撩開車簾徐徐下車。抬頭望見「謝府」兩個大字時,當初嫁入謝府的那一幕幕喜慶的場面、略帶靦腆的新婚夫婦、親朋好友聲聲賀喜都如此時刮過謝府的一陣風吹入她的腦海,她的髮髻里藏著數不清的歲月,數不清的溫暖滴滴。這麼多年就過去了,林英雲立在門前,痴痴地看著門內卻不肯踏門而入,她沉浸在回憶深海,差點忘記了呼吸。
眾小廝見夫人如此石像模樣,也不敢擅自上前驚擾夫人的一番沉默,只得在一旁垂手站立。抬轎的車夫也不敢枉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