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偶人的抉擇
鬼女,不,現在她又成為了千暮雪,重新回到好不容易擺脫的泥淖中。
她和追影千風從酒吧後門離開,乘上一輛黑色轎車,又換乘小型私人飛機和另一輛車,趕了一夜的路,到達北水城。
最終目的地是北水城市區的施家大院,中途卻在郊區一間民房停留了一會兒,千風讓她下車進屋,說主家派人與她接頭,有事情交待。
房間十分簡陋,一看就是臨時找來用的地方,屋裡有一男一女等著她,男的站在離門稍近的地方,看起來四五十歲,女的坐在靠裡面的角落,是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
「母親。」千暮雪的目光掠過男人,直接往婦女的方向走去,卻被男子攔了下來。
「小雪,你聽話,媽媽沒事。」婦女抬起頭笑了笑,本來有些緊張的臉在看到女兒精神尚好後放鬆了一些,眼神透露出思念與擔憂。看來她來這裡只是為了讓千暮雪確認沒有騙她,也為了利用親情說服她。
千暮雪沒有再走近,她知道面前的男子有話要說。
「小雪,怎麼不認識我了?我是千澤叔叔啊,你母親沒事你也看到了,不過這次你可要聽話,不然我也不能保證她的安全。」中年男子笑得很虛假,他看千暮雪面無表情的樣子,繼續說道:
「等會兒會給你們一些時間團聚,畢竟這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就難說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等會兒要以迎親陪護的身份進入施家,他們會相信你是王都親家派來陪小姐的人。你取代的那名陪護叫鄭玉書,是有博士學位的女人,照片在這裡,你扮成她接近目標,在午夜下手。施家有我們的人會與你接應,也會幫你處理屍體。這裡有些婚禮流程的資料,你也熟悉一下。」
看千暮雪點點頭,男子表情很滿意,這次她一定會乖乖從命的,三年來吃的苦頭應該早就埋葬了她心裡的那份天真,近於愚蠢的天真,差點誤了他們主子的大事。
男子又寬慰道:「主家一直相信你的能力,也沒有苛待你母親,你可要感恩啊。而且你要去的地方是人間天堂,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希望你富貴之後也不要忘記千家對你的恩情。」
千暮雪一臉認命的表情令他更滿意了,便起身出了門,留給她一點時間與親人最後團聚,還要易容更衣。他不知道千暮雪盯著自己出去時背影的眼神,迸著深深的仇恨,彷彿要把他射穿。
千家的恩情,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們雖然沒有殺母親,卻殺了她的父親,還把她關到棄子島上生死由天。
「母親,孩兒不孝。」在劫後餘生的團圓時刻,母女二人動情擁抱了一會兒,千暮雪的母親看到女兒的目光對她有所迴避,心中知曉了一半。
「小雪,這些年你受苦了,媽媽幫不上你的忙,對不起。媽媽只希望不成為你的拖累,你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千萬不要擔心我。」中年女子笑了笑,她神情平靜優雅,看到女兒的成長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千暮雪點點頭,便換起妝容,隨後穿上一旁掛著的名牌針織套裝,最後戴上有一絲書獃氣息的眼鏡,搖身一變成為一名有些刻板的知性女子。中年女子看著女兒日益純熟的易容技巧,心中感嘆起身為千家子女的命運,留下了眼淚。千暮雪勸慰一番后,時間便到了。
千風看著一身平庸白領裝扮的女子進去,走出來的卻是氣質優雅賢淑的高知女子,從外表看根本就是兩個人,不禁也有些佩服起千暮雪的易容術。不過她再會變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北水城施家大院)
「施小姐,你好,我是從龍岩城來的鄭玉書,因為身體不舒服在酒店多休息了一天,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到達,真是抱歉。明天就要啟程了,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名叫鄭玉書的女子提著一個旅行袋,風塵僕僕地進了施家內院,和管家打了招呼后就來到小姐的起居室。
一名身穿休閑便服,正坐在沙發中看書的年輕女子抬起頭,看到來人是一個陌生人,有些靦腆。她便是施家小姐施銀鈴了,只見她立刻放下書,起身彬彬有禮地打了招呼,並得體地請來客入座,一旁的小侍女也機靈地倒了杯水端來。
「鄭小姐,麻煩你特地過來了,你身體好些了嗎?」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施銀鈴仍不失教養地先關心對方的身體。
扮成鄭玉書的千暮雪雖然一臉客套的微笑,雙眼卻在仔細打量眼前的施銀鈴。三年過去,銀鈴姐姐從美麗少女成長為優雅的淑女了,身高變化不大,身材比從前豐滿不少,雖然總體氣質文靜內斂,但閃亮的雙眸卻透露著一絲古靈精怪。
銀鈴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兩人四目相對,察覺到施銀鈴被她打量地有些不自在,鄭玉書立刻收回了熱切的目光,微笑地開始介紹龍岩城新郎家讓她轉達的事務。原來為了防止婚前橫生意外,至今沒有告訴施銀鈴新郎到底是誰,只知道是一名權貴人家的獨子。施家長輩遵照契約,也保密至今,平時盡量低調行事。
依照約定,要等到新娘出嫁的前夜,才能從男方派來的陪護口中得知對方的姓名和身份。在自由的現代國度,居然還有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想來雖有些不可思議,但這隻不過是平民的認知。由於青空王國依然保留著貴族和王族,這些家族在婚姻大事上還有許多不成文的規則,無法徹底自由,因此生在這些人家的子女也基本認命。
乖巧如施銀鈴,更是不會違逆長輩的意願,她雖然有些茫然,但知道父母長輩們那麼疼愛自己,一定不會給自己安排一個不如意的丈夫。
鄭玉書從包中拿出一個信封,上面只有一個鄭重其事的郵戳,這是從鄭玉書真人的包里拿來的,裡面是施銀鈴未來夫家的資料。原來,為了讓千暮雪更貼近角色,千家的主子也要求最後一刻再讓她知道夫家是誰,免得到了夫家后表現出知道太多的樣子,露出馬腳。
打開后,鄭玉書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隨即就被震驚了,她假裝鎮定地咽了咽口水,遞過去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施銀鈴的未來丈夫,竟是仍未正式娶妻的國王曌真明。
自己,則是要取代施銀鈴,坐上王后的位子。
一想到如此,千暮雪只覺頭皮發麻,四肢難以動彈。而對面的施銀鈴看了眼信紙,一時也有些難以置信。兩人相對無言,各自消化著信息,慢慢才回過神來。
施銀鈴抬頭望著鄭玉書恢復客套微笑的表情,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來,說道:「難怪從一開始就弄得那麼神秘,我以為對方是朝中權貴,或至多是個親王,沒想到他竟是國王。還以為這些年來全家上下小心翼翼地對我,是保護過度。」
鄭玉書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按照之前看來的婚禮流程一一講解給她聽,原來覺得繁複至極的婚禮習俗,現在按皇家婚禮的標準來看,應該已是簡化了的。
講解完已近黃昏,施銀鈴站起身想活動下四肢,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閉起眼睛往後倒去,心中一驚,背後卻被人穩穩扶住。不知什麼時候鄭玉書已經到了她身邊,一把托住她的身體。
三年前,姐姐也總是會頭暈向後倒,看到施銀鈴閉眼的樣子,千暮雪就條件反射衝過去了,比她身邊的小侍女反應還快一步。
「謝謝,我也不知怎麼了,鄭小姐,我覺得你身上有種熟悉的感覺,你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隨後,施銀鈴換上小侍女拿來的正裝,準備去吃晚飯。
千暮雪心中一陣動容,卻無法表現出來,只是禮貌地問對方是誰。
「她以前是我的陪護,只是三年前突然離開了。其實,當時原本是我的婚期,但男方卻要推遲三年,我父母得到消息后找了個大師來給我看相,大師說當時是我命中一劫,如果能過這個凶坎,則能享一世繁華、一生福壽。上天庇佑我渡了當年那一劫,可那個女孩卻消失了,我總覺得是她代替我遭受了這個劫難,一直想再見面時,要謝謝她。」
一臉遺憾的施銀鈴隨後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起鄭玉書的手往飯廳走去。卻不知對方端莊冷淡的外表下幾乎感動到涕零。
千暮雪暗自下定決心,她這次來,定要保住銀鈴姐姐的一世繁華、一生福壽。
晚飯後,兩人繼續聊了一陣子,施銀鈴覺得意猶未盡,便讓鄭玉書一同到卧室幫著整理行李,其實也就是些隨身紀念之物,衣服首飾一律不用帶過去。
小侍女收拾完東西后,依依不捨得哭著與小主子離別,根據約定明天施銀鈴要隻身一人隨迎親團前往王都,貼身侍女也不能帶去。之後,房間里只剩施銀鈴與鄭玉書兩人,而時間也快到了。
越接近午夜十二點,千暮雪的神經綳得越緊。施銀鈴心中卻思緒交織,越來越興奮。
「鄭姐,讓你陪我熬夜了,真抱歉,我今晚肯定是睡不著的,如果你累了就去休息吧。」
「沒關係,你我以姐妹相稱,何必那麼客氣。我平時習慣晚睡。」她暗中側耳傾聽,覺得這即將要辦喜事的大院四下寂靜無聲,雖然是為了低調,也太過安靜了。
正在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是廚房派了個女傭來送宵夜。鄭玉書把門打開一條縫,警惕地看著門外的女人,對方雖然從未見過面,卻主動遞來一個有自己人意味的眼色,手拿的托盤裡有兩碗湯羹。
「這紅碗是小姐的,糖放得少。」言下之意,紅碗是有毒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鄭玉書一手接過托盤,想把她打發走。
「等小姐喝完我再走,順便把盤子拿下去,這是管家吩咐的。」對方看似是來監督她的,拿著托盤另一頭的手沒有鬆開。
「不用了,你先走吧。」
「可是……」對方雙眼眯起,露出凶光,她也許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一幕,從盤子底下抽出一把小刀,用力撞開門,向被爭吵吸引而來的施銀鈴刺過去。
這一擊被鄭玉書擋開,她回頭大喊一聲:「小姐快進屋」,隨即與女傭打鬥起來。她這一年的功夫不是白練的,在女傭吃驚的目光下,她倒是有些得意,之前一直沒有反抗千家的人也是想保留實力。
吃驚的施銀鈴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情況危險一眼便知,本能地往卧室里跑去,躲在可以反鎖的衣帽間中。
「主子說了,你也許會有背叛之心,讓我把目標殺了斷你後路。」女傭功夫在千暮雪之上,看出這一點后她有些篤定地說:「你快讓開,我傷了你也不好交待。」
千暮雪思量了一下讓開一定距離,女傭嘲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卧室里去,可她不知千暮雪只是為了與她拉開距離,好趁其不備射出手中的暗器。
一把手裡劍刺入女傭背後,卻非致命傷,女傭吃痛搖擺了下,隨即面露凶光地轉過身威脅道:「一會兒再收拾你,小婊子。」她沒有停下腳步,看來仍想先解決目標,以免節外生枝。
差一點就摸到衣帽間門把的女人卻晃了晃倒在地上,滿臉驚詫地失去了意識,原來小飛刀上有麻醉藥。
千暮雪鬆了口氣,來到衣帽間門口敲了敲門,恢復原來的聲音說道:「銀鈴姐姐,開門吧,暫時安全了。」
受驚卻依然鎮定的施銀鈴打開門,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女孩,但身上卻有一種熟悉的親近感。
「你是……小柔?」她有些不確定,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小柔的臉與之重疊起來,那個陪護自己一年的女孩。
「我的真名是千暮雪。」她點點頭,終於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