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認輸
周圍打下手的人聽到這邊的動靜，已都停下手裡的活兒，臉上也都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張老作為羅府的大廚，掌廚幾近三十年，做菜的時間比周錚的年紀還大，做糖醋魚會做不過周錚？
周錚默不作聲。
羅翰林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駝背老者臉色稍緩，道：「這樣吧，既然老爺想吃糖醋魚，那就我做一道，他做一道，誰做的好吃就端誰的過去。」
羅翰林自小吃著這位老廚師的飯菜長大，對這位老廚師一向很是尊敬，他當然吃過這位老廚師做的糖醋魚，雖算美味，但是跟周錚做的比起來，卻是相差甚遠，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好當眾拒絕，落了老廚師的臉面。
「周錚，你覺得怎麼樣？」羅翰林嘆了口氣，問周錚道。
周錚一攤手：「我無所謂。」
「那好，你在那個台上做，我在這個台上。」
駝背老者一聽周錚竟然敢接招，滿布皺紋的臉登時板的像一面搓板，聲音硬的像一根木棍，也不等羅翰林發話，一指旁邊，硬梆梆的說道，又扭頭喊一聲，「小高，拿過一條魚來。」
一名打下手的少年忙應了一聲，拿上一條已經去鱗洗剝好，上面塗過鹽粒等佐料，一看就知道腌制過一段時間的鯉魚來。
在羅府的廚房裡，當然備有隨時能入鍋的魚。
羅翰林無奈的向周錚一伸手。
周錚微微一笑，走到旁邊備用的案台前，回頭道：「麻煩也幫我拿條魚來，不過不要腌制好的魚，要新鮮的活魚。」
那打下手的小高一怔，臉色古怪。
他在後廚已經呆了兩三年，雖然沒有做過糖醋魚，但是也知道在魚入鍋前，都要先腌制上半個時辰以上，這樣佐料才能入味，這周錚竟然要新鮮的魚？
他會做糖醋魚嗎？
不過小高還是「喔」地應了一聲，又問道：「你要哪一種魚？」
「隨便，只要活的就行。」
此言一出，不要說小高，就連其他的奴僕都面面相覷。
做糖醋魚最好的魚類就是鯉魚，並且個頭中等，一尺許長的最好，而周錚竟然來一句什麼魚都行？
他該不是心怯才隨便找一條活魚來做，就算輸了也好找理由吧？
這樣想著，眾奴僕看向周錚的神情就更玩味了，隱隱都帶上了一抹嘲諷。
小高愣了一下，點頭應了一聲，走到旁邊的木桶里，撈出了一條將近兩尺長的大草魚，給周錚送了過去。
很明顯，這小高也已經對周錚心懷譏諷，特意撈了條體型大不好入味，又不適合做糖醋魚的大草魚。
我看你一會兒怎麼下台？！
小高將草魚往案板上一放，看了周錚一眼，走了回去。
駝背老者張老已經將油鍋放到了火上，開始了攪拌麵糊，他渾濁的雙眼看了一眼周錚案板上的大草魚，從鼻孔里冷笑一聲，移開目光。
在眾人的目光下，周錚捲起衣袖，拿起菜刀，開始剝開去鱗。
「咯咯咯……」
一刀割開大草魚的魚腹，將內臟一掏，將魚身擺正，正反幾下，已是將大草魚颳得白白凈凈。
周錚的動作實在太快太熟練，等將草魚三下五去二的炮製好，把菜刀放到一旁時，旁邊的張老剛將麵糊攪拌好。
眾人的目光有些變了。
這也太快了吧！
羅翰林看的眼花繚亂，他這還是頭一次見周錚做糖醋魚，這哪是做菜啊，簡直是一種藝術！一把菜刀被周錚使得上下翻飛，猶如蝴蝶穿花。
張老也有些發愣，不過隨即他搓板般的臉上便又露出了一抹嘲諷的冷笑，刀功好又怎麼樣？糖醋魚最重要的是入味，這麼大一條草魚，倒看你下面該怎麼辦。
周錚已經將鹽粒、胡椒粉等佐料塗抹在了魚身上，將油注入鍋內，放到了火上。
張老將麵糊慢慢塗抹在魚上。
周錚攪拌著麵糊。
張老油鍋里的油已經熟了，拎起魚尾，放到了鍋內。
周錚將麵糊三兩下就在魚身上塗抹好，等了片刻，油一開始吱吱作響，便將沉重的草魚「撲通」一聲放到了油鍋里。
張老已經將炸好的魚撈出，開始做芊汁。
……
眾人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直看的目不暇接，不過任誰都能看出來，周錚做糖醋魚的速度要比張老快的太多。
不過這又如何？
所謂慢工出細活，張老這才是穩紮穩打的做法，周錚這種做法，快是快了，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草魚能入味那才算怪了！
這時，周錚已經將芊汁做好，拿著鐵勺澆在炸好的魚身上，兩三下，完事。
「做好了。」周錚扭頭對羅翰林道。
羅翰林點了點頭，沒作聲，看了看張老。
張老還沒做好。
他這時才堪堪將芊汁做好，雖然比周錚省略了大半前期功夫，他卻還沒周錚做的快，這讓張老已是臉上隱隱發青。
「年輕人，做得快，不一定就等於做的好吃。」張老將芊汁慢慢澆在自己的魚身上，慢慢的說道。
隨著張老的完工，兩盤糖醋魚已經都擺放在了案上。
「少爺，你嘗嘗吧，看誰的好吃。」張老轉身向羅翰林，指了指案上的糖醋魚，他蒼老的聲音中帶著莫大的自信。
這讓自己怎麼品嘗判斷？
羅翰林很為難，苦笑道：「張老，還是你來品嘗吧，看周錚做的如何。」
「也成。」
張老點了點頭，彎腰向周錚的案板處走了過去。
周錚側身讓開。
「年輕人，你做這麼快，難道就沒想過糖醋魚需要時間入味嗎？」張老取過一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側頭說了周錚一句，才慢條斯理的將魚肉放到了口裡。
周圍那些打下手的奴僕也已在竊竊私語。
「張老說的再對不過，做的這麼快，怎麼可能入味？」
「做的倒挺快，不過忘了做菜最重要的是味道，更可況他做的是一條那麼大的草魚，又不是一條小鯉魚。」
「還舉世無雙，開什麼玩笑？」
……
但是剛將魚肉放到口裡，下一刻，只見張老的手猛地一頓，連筷子似乎都忘了從口裡拿出來。
「你……」
張老忽然猛地抬起頭，看向周錚，迅猛的問道，「你是怎麼做的？」
任誰都聽的出來，他的語氣里，帶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震驚。
沒錯，就是震驚！
眾奴僕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張老的這種反應……？
周錚攤開手，一臉無辜的道：「就是那樣做的啊，你都看到了。」
張老愣愣的看著周錚，一雙渾濁的眼珠里滿是不能理解，他喃喃道：「這不可能，你做的這麼快，根本沒理由能做的如此入味的。」
眾人聽的清楚，已是呆若木雞。
張老的這句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誰都能聽的出來，張老這是明顯在承認周錚做的糖醋魚要比他好了。
而眾人都知道，以張老的廚藝和口味之刁，做一道菜要想獲得他的認可，已是極為困難，而能讓他如此失態的，這是這麼多年頭一遭。
這周錚做的糖醋魚該是怎麼一種口味？
難道真能稱得上是舉世無雙？
羅翰林此時問道：「張老，周錚做的糖醋魚如何？」
張老沉默。
半晌，他忽然指了指自己剛才所在的案板，對周錚道：「你去那邊做吧，為老爺再做一盤糖醋魚。」說完，他的駝背好像忽然間更駝了幾分，整個人似乎都老了十歲。
這樣說，無疑是認輸了。
整個廚房裡一片寂靜。
周錚扭頭看了看羅翰林。
「你去做吧。」羅翰林笑道。
周錚點了點頭，走到張老的案板前，回頭道：「再幫我拿條活魚來。」
「是。」
小高立即應聲，更剛才的敷衍絕然不同，忙從木桶里撈出一條魚送了過來，他這次送的，是一條一尺多長剛剛好的鯉魚。
周錚立即開始忙活起來……
「張老，您不必多想。」
羅翰林藉機對仍然在發怔的張老笑道，「周錚只會做一道糖醋魚，其他的菜全都不會，所謂術業有專攻，您不必這樣。」
「他只會做糖醋魚？」聞言，張老渾身一震的問道。
羅翰林微笑點了點頭。
張老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喃喃道：「就算他只會做糖醋魚，也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做了那麼多年的菜，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他要表達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很快，周錚已又做好了一道糖醋魚。
「小高，幫這位周錚將糖醋魚為老爺端過去。」張老扭頭吩咐道。
提及周錚的名字時，他的語氣中已是帶上了一抹尊重，這是同行之間被折服后才有的尊重。
「是。」小高應道，忙走到案板前將糖醋魚端起。
「張老你繼續忙，我先走了。」
羅翰林告別一聲，跟周錚和小心翼翼端著菜盤的小高離開了廚房。
張老蹣跚著走到案板前，盯著油鍋，愣愣發怔。
而沒有張老發話，其他打下手的眾人也不知該幹什麼，互相看了看，束手無措。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擇菜乾活！」半晌，張老終於從遐想中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眾人一眼，怒喝一聲。
「噢！」
眾人忙應了一聲，繼續忙碌起來，同時心中暗道，「你自己比做菜做不過人家，反而把氣撒到我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