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不是東華帝君，而是穆少陽。
他又再次夢回這個難以忘懷的凡世。
一間普通的公寓，燈光漸漸昏暗，溫度驟然下降。冷光寒摻，陰森可懼。
在落地窗上的投影清晰得其每一個動靜都無法讓人遺漏。黑色的煙霧一縷縷地在窗前飄動，倏爾凝聚起來，形成影子。
他依然一動不動，看著已經不知重複多少遍的場景繼續發展下去。
那影子不一會兒彷彿成了一個泉眼，湧出的不是澄清的活水，而是流質的稠稠黑霧。一時之間，肆意侵佔整個公寓，上至天花，下至地板。
是時候了……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果不其然，一個女子手持著一隻水杯站在自己的眼前。
無論黑霧如何肆虐，他都似乎視而不見，目光僅僅留在這名叫做「陸菁菁」的女子身上，痴迷得只能站在原地。
可是，劇情還在演下去。
菁菁手上一松，水杯從她指尖滑落，正要掉落在地，穆少陽卻不為所動，任由那隻普通的水杯即刻間在地上粉碎，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只見菁菁身子一動，不慌不忙地轉身過來，微笑著道：「你怎麼不接住杯子？」
業已愣住的他回神，繼而更加一愣，震驚的心撲哧撲哧地在跳動。
在他的夢裡，她不曾說過一句話，甚至每當她開口說話，夢就會醒。
他一時無語，可眼前的菁菁還在繼續演著劇本，舉手往後指了指，繼續微笑著道：「你不是還要解決掉它嗎？還是，」她負手走近他，俏皮地笑了，「由我來解決？」
這個如假包換的菁菁，心裡滿是戲謔地瞧著他驚訝得合不上嘴的表情。
誰叫你夢回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
菁菁進入東華的夢時，還十分沉重忐忑，但沒想到回到這個場景，心情忽然一松，反串自己的故事，也許會是個很好的方式避免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她也不等他反應，轉回去，心想著小菜一碟，對著滾滾黑霧，伸手凝氣，一揮而出，要發出無數指箭。
可是，黑霧上並未看到任何火花四濺。
根本沒有東西從她指尖跑出來。
她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五指，心道：難道是因為我還未完全恢復？
這麼一想，黑霧已經欺近其身，纏住她的雙腿，她登時大驚失色，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傻丫頭。」
穆少陽一個臂彎把她攬住，即刻抱著她躍起，擺脫了黑霧的糾纏。
「別給我逞強。」他雙眸深邃地凝視著懷裡的她，「若連夢裡的你都遭遇不測，我會死的。」
低音深沉壓抑，巨大的悲傷在個中蟄伏。
菁菁不禁鼻子一酸，但勉強忍住內心強烈的哭感，微微頷首，把臉埋於他的懷裡，生怕他看到自己的眼睛變紅。
穆少陽又怔了怔。
這次夢裡的她這般真實，會給我這般回應，是追憶過甚，還是我心中有什麼念想改變？
他一個響指，黑霧乃至整個公寓都扭曲起來，聚攏在一個中心，倏地消失。
菁菁從他懷裡抬頭一看，他已經換回東華模式，兩人所處的空間已經轉換。
這裡是月天丁花海旁的那棵老榕樹下。
他抱住她的手未曾松過，她隨著他依靠老榕坐下而坐於他腿上，被迫緊靠著他。
她不由得一笑，心想他這黏人的性子，兩百年都改不了。
見她嫣然一笑，他陰鬱的臉有了幾分精神。
「今晚的你很特別。」他低沉地說道。
菁菁心裡咯噔一跳，但是，表面上很鎮定，平常的口氣問道：「怎麼特別？」
「真實。」他說著，嘴唇已經湊近親住了她。
菁菁雖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偷襲」，但是她並不在意，小心地給他回應。
一回應，她就後悔了。
他呼吸著她的芳香，摩挲著她的全部，如同餓狼一般，死死咬住那份存在的實感。
菁菁起初還掙扎一下，但繼而就放棄治療。
他這麼餓……也是正常的。她無奈心道。
老榕樹被樹下的異動弄得一條條長須晃動不已，須簾中月影斑駁，讓人更加迷離，難分光暗。
依偎在他心口前的菁菁開始自己胡思亂想，他會不會每天晚上做夢都是這樣？年紀都那麼大了，還那麼餓？
「你是不是真的？」
菁菁赫然聽見他靡靡低音向她提問，抬頭看上他的黯然眼眸，似乎真要把她這團魂給引進去。她繼續伏下把臉埋起來，免得他看到她心虛的臉。
「不是。」
忽然，她覺得她靠著的身子傳來悲涼的寒意。
再忍耐一下，很快我們就能正式重聚……
她想了想，問道：「你不喜歡忘華擅自娶媳婦嗎？」
東華眉頭一挑，垂眸瞧了瞧她。
「不是。」
「那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為他高興？」菁菁推了推他說道。
他輕柔地摸著她的青絲，答道：「我是怕，他是受人逼迫才成的婚。」他挪了挪身子，與她面對面，「也有點介意他事前沒有告知我。」
菁菁用鼻子蹭蹭他的鼻子，道：「愛情要來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可以事先告訴你，傻老頭。」
東華輕輕一笑，微微點頭算是釋懷。
「還有，你為什麼要阻止宓兒談戀愛？」語氣很是責備，她手指戳了戳他心口。
他抓住她的手，眉頭蹙緊，說道：「他們之間並非那麼簡單，你不是都清楚嗎？」
東華認為她之所以問及這些問題，皆因是他潛意識裡煩惱的事在夢裡借菁菁之口來重新思考，解決困擾。
是以，這個菁菁，他覺得是知道他所有想法的。
可是，這個菁菁怎會懂，對他搖搖頭。
他雖覺離奇，但解釋了一下，宓兒跟墨雲生自兩百年前就有聯繫。
不過，這時候菁菁就搭了句：「他們是夢境相通。」
東華臉色忽然變了，她憑什麼做出這個猜測？
這並非猜測，乃是剛才兩母女秉燭談心，菁菁得知的內容。
「但她完全不記得這個相通的夢境。」她繼續補充道。
東華默然思考片刻，眼神頗為複雜地看著她。
「是媚術？」
啊？菁菁的皮肉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