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天的霄太宮內殿依舊檀香煙霧環繞。
正在與晨瑞下棋的東華突然猶豫,又轉而默默下了一子。
「我還以為你會跨過澹水去找他們。」
晨瑞不急於下子,拿起一茶,細細地聞著杯中飄逸出來的茶香。
他都知道,宓兒並非自己離家出走,而是跟著忘華出去遊歷,還搭上狐帝的義子。
當真就是年輕人該有的冒險。
是以,他也不太替他們擔心,倒是東華一開始像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尋他們,直至澹水。
但,也就直至澹水而已。
東華凝神望著棋盤,但眼睛似乎在望著其他東西。
「我不敢追上去。」
晨瑞正要下子的手停住了,笑道:「為何不敢?你都追蹤到那兒,何以半途而廢?」
可他轉念一想,又道:「你想通了?年輕人就是要歷練,你一個大老爺子盯著他們,他們日子過得多沒意思。」
他笑得更甚。
「難道像你那樣放任大妹子就很好嗎?」
他笑容僵住一秒,連忙打哈哈:「大妹子這樣不好嗎?自由放養,才能培養孩子的真性情。」
東華眉頭一斜挑,語氣淡然道:「如果我是南兒,定要叫你家大妹子流露出失戀的真性情。」
晨瑞即刻打開玉扇,用力扇了扇,掩飾自己的尷尬。
過了幾秒,一個合扇,正經說道:「你就是這副德性。孩子們都大了,你少操點心,可以嗎?」
「不為他們操心,我為誰操心?」
晨瑞登時鄒起眉頭,看見東華雙眉擰緊,眼神苦澀,嘴角下塌,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東華苦瓜臉。
這兩百年來,他幾乎天天見,只要東華一進入「思念菁菁」模式,就是這個樣子。
他再瞥了瞥東華身後的書桌上擺放著的民政局大合照。很難得東華會把照片擺出來。聽洱陀說,東華最近是想通了,逐步接受菁菁離開的現實。
不過,晨瑞再次看著他的苦瓜臉在思考:
情字所引起的傷痛,定該也由一個情字來治癒。
腦里浮現一個念頭。
「東華,不如……」
少司命踏著急切的步伐入內,也不顧是否打擾到兩位的棋局。
東華離奇地看著他。在他手下做事,少司命一向比小司還要畏手畏腳,小心謹慎。一句話總結就是:更加怕他。
此刻,這般大膽闖入,要報告的事應當非同尋常。
我叫他到魔界打聽忘華他們的事,難道他們出事了?
「小臣奉命前去魔界弛都,追尋殿下們的下落。到得都城門外,小臣見到城下有無數人在抬頭起鬨。」
「小臣循著他們的目光一望,城頭上竟有六七個男子被五花大綁地掛在了牆頭,而且上面還懸著『採花大盜』四個大字。」
東華的手指輕敲著桌面,這重點在何處?
少司命見到帝君不耐煩的動作,不敢停頓,繼續道:「那四個大字,好生熟悉,明顯是忘華殿下的字跡。」
晨瑞馬上笑道:「你兒子怎麼去了魔界捉賊,還要是採花賊。」還要用扇子在空中略點幾下。
東華沉默不語,但手指依舊在桌上輕敲著。
「聽現場的人說,他們被人掛了三天三夜,差點變成人肉乾。」
「都府查探過,確認他們確實就是幾宗採花案的犯案團伙,本想再掛幾天以儆效尤,但就在小臣到得都城的同一天就被放了下來。」
晨瑞跟東華都瞧著他,凝神聽著。
「當天,魔宮公布了一個消息。說魔帝的小女兒要成婚,對象是……」
少司命咽了咽口水,微抬眸瞧著東華。
「忘華殿下。」
晨瑞手裡拿著的玉扇即刻掉落在地上。東華手指敲著的桌面即刻凹了下去。
「此消息當真?」晨瑞站了起來急問道。
少司命頷首稱這事千真萬確。
東華的苦瓜臉頓時更加痛苦,眉頭深鎖,忍不住就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
連要娶妻這等大事,他都不告知我這個父親。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是有多疏離?到底他何時與朱翊的女兒相識,又是何時向朱翊提親?
我這個做父親的,全然不知……
他臉色煞白了起來,晨瑞一看就知道不對勁,吩咐少司命先下去。
「你……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等少司命走後,晨瑞小心翼翼地問道。
東華沒有作聲回應,只輕嘆一氣,雙眼緊閉。
「東華,小老頭跟你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不僅外貌,還有性子。他就是什麼事都不多說,自己一個人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才會跳出來嚇你一跳。」
「不過,我是誰?我是他的媽,是你的太太。我可最懂你們的脾性了。」
「以後,如果你發現他突然做了什麼,可千萬別奇怪,總有他的道理,就像你一樣。」
「我真希望沒有我在,你們還能像現在一樣父子連心。」
……
他兀自想起菁菁留下的其中一個影繪里她說的話。
菁兒,早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們就無法連心了……
魔宮的花緋殿,緋兒的寢室里。
睡了一天一夜的緋兒緩緩地睜開眼,感覺身體魔力充盈。
又修為大進……
她突然一個激靈,四處張望,只見一小奴伺候在旁,忙叫外頭的小宮仆通知魔帝小殿下已醒來。
「在祭壇跟我一起的人呢?」一邊問話一邊衝出了房門。
小奴只能邊帶著她去尋人邊解釋道:「准帝婿被安排在東閣,他此時在西閣照看著准小姑子。」
緋兒馬上停住了腳步,對著小奴眨了幾下眼睛。
「准帝婿?准小姑子?」
「是的,魔帝下令殿下醒來后就跟准帝婿立即成婚。」
緋兒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
心裡沒了魂,她隨著小奴帶路到了西閣寢室門外。
據小奴所說,宓兒跟墨雲生身受重傷,但已由魔醫看診治療,性命暫無大礙。宓兒安排在寢室,墨雲生則在一旁的客室。
此時,緋兒依著門邊,看見一名長發皓如白雪的男子坐在了床邊。心裡一驚,又瞧見他溫柔的目光不斷投注在仍然昏迷的宓兒身上。
她一手覆住自己的心,一絲刺痛從中而來,眼眸不禁低垂。
我不能跟他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