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邊兩岸依然夜燈璀璨，像似要在一天的最後時刻，儘力完成取悅因工作一天而勞累的過客路人。霓虹燈下，起伏連綿的江波上映出多少岸上行人的憂喜悲歡。
在江岸一處的椅子上，菁菁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沉默地坐著，從各色行人川流不息直到路人過盡空蕩稀零。
她的眼淚早已在夜風中乾涸，攥緊的手也已放開，在手掌上留下清晰分明的小血痕，嫣紅的雙唇也在劇烈的顫抖后無法自控地合緊。
剛成為她的靈寵——哈旺，不知是否因為她心神過分猛烈激蕩，而被其感應，現了身。疑似懂得她劇烈的哀思，它不賣萌，不歪頭，只靜靜地趴在旁邊守著。
隨著夜燈逐一熄滅，城市的脈動漸漸靜息，她的神志也逐漸從一個內心的虛無空洞里回來，身體從顫抖中慢慢平復並有了些力氣。
無喜無憂地，一手摸在哈旺的頭：
「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
是的，我……沒事了。
哈旺起身湊近，往她的臉輕柔地舔了舔，隨著她，在寂靜的黑夜裡徜徉回家。
陳媚兒驚訝地望著一早進來找她的菁菁。她驚訝的倒不是因為菁菁一雙深陷的眼睛和面無血色的面孔，而是她提交的一個申請。
穆總監出差的這段時間，她擔任代總監，市場部的任何大小事務都由她來做決策，包括：
人事調動。
「菁菁，你考慮清楚了嗎？你在市場部的工作才剛上手，此刻你竟然想要調離？」
菁菁唯一還有些血色的嘴動了動，堅定地說：「是的。如果無法調回編輯部，也請安排我到其他部門。」
媚兒眉頭蹙緊，菁菁想離開市場部的決心竟然這麼堅定。
市場部在瑪麗佳里算是一個雖苦但晉陞機會最大的部門。瑪麗佳注重市場的開發宣傳，比同級企業更看重這一塊。
一般能夠進入市場部，哪怕只是個普通銷售，如果在這努力沉澱三年，就會有一次調崗或升職的機會。這是其他部門所不具有的優勢。
能成為市場部的總監助理，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踏板。
菁菁不似這般不懂事的人，雖看得出她對晉陞奪權都興趣缺缺，尋求安定。安穩於一個好聽但無實權的職位——助理，應該也符合她的職場目標才對。
這申請來得古怪，感覺更像似要迫切地離開這個部門。
這種迫切往往出於兩個原因：一是工作的不順；二是人事的不順。
媚兒分析了一下，第一個原因很難套在菁菁身上。自從與她策劃過周年慶的活動后，她覺得她的文案以及策劃能力不錯。周年慶的成功認證了這個小助理的能力。而且據她的觀察，穆總監也對她很另眼相看，絕對願意重點栽培。
事業上，菁菁是處在上升期的。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人際方面的問題。
即使平時很少參與辦公室的「八卦聖火」傳遞，媚兒也難免會看到「聖火」的樣子。
前段時間，因為「煮葯」，整個公司都就菁菁和穆總監的「戀情」也沸騰。
真實性有多少？
媚兒估計是百分之五十。因為這該是穆總監的單戀。
無論是在任何的場合，穆總監表現出來完全不介意讓人看出他對助理的關心。可每次應對這些關心的菁菁除了有點迷糊還有點窘，完全沒有顯示出一點恨不得貼上去的熱情。
雖然王晨也有跟自己聊過，他是很想撮合他們兩人並且相信他們都是當局者迷。不過，她對菁菁是否入局了，一直持保留態度。
這時要申請調離，會不會是因為這「煮葯」緋聞已經影響到她的工作情緒呢？
這是神女無心，襄王有夢。
她試探地問：「你是因為什麼才想離開這裡？有人讓你在這做得不自在嗎？」
見菁菁兀自顫了顫，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
「是誰讓你不開心了，是吧？」
「沒有……我只是純粹想去其他部門。」
見她有點遲疑又極力壓制內心的一股情緒，媚兒也就不好追問到底。
可她實在不願意因為辦公室的蜚短流長而影響一個有潛力的人，故想了個折中的方法：
「不如這樣，等穆總監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讓你調過來宣傳……」
話未說完，立馬被菁菁打斷：「不用不用，不用勞煩總監，請主管您直接批准我的申請吧。」
她雙眼充滿著求憐求憫，甚為可憐。彷彿市場部就是洪水猛獸般。
「可……」這還是等穆總監回來處理比較好。
菁菁見媚兒依然想堅持等穆少陽回來處理，她只好把心一橫，連忙搶著說：「不瞞你說，我是對穆總監很有意見。他人冰山臉、臉皮厚、老宅男，小氣鬼，花心大蘿蔔，完全不顧別人感受……」他的缺點在激動的語氣中如滔滔江水般自她嘴裡蹦出來，蹦了一會兒，忽覺自己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般「詆毀」上司實在不妥，「對不起，我一時失態……」
她又再垂下了頭，眼睛僅盯著桌沿，不敢看向媚兒有點洞察人心的雙眼。
媚兒聽得她的情緒爆發，著實驚訝。解鈴還須繫鈴人，媚兒認為既然原因出在穆總監的身上，那更該由他本人回來處理。不過，菁菁的一番激動說辭就可看成，抵觸穆總監之心已經昭著。若他回來才處理，也難免讓菁菁覺得有失公允。畢竟，她也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發生糾葛。
「你和穆總監到底發生什麼？」她瞧著菁菁的神色，頓了頓，「可以告訴我嗎？」
菁菁桌下的雙手使勁地狠抓著裙子：「沒什麼……只是，我……沒法適應他的做事模式，」她眼睛微微抬起瞧了瞧媚兒，「是我自己的問題，跟總監無關。」
她這麼迴避，也許真有什麼難言之隱。
眼瞧著她戰戰兢兢的模樣，自己也無從安撫，想著自她入市場部以來，與自己關係最好，彼此相處也十分融洽，宛如自己在帶著一個徒弟似的。
她倏爾語氣變得更為溫和，眼神也更為溫柔：「這樣吧，我先擱著這個申請，你回去考慮多一晚再決定，好嗎？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我很樂意為你分憂。」
本還眉頭蹙著的菁菁，顯露出些許欣慰，陳主管亦師亦友，值得信賴。也就多等一天，儘管她的決心已定。
今日下班菁菁再次走到往常的車站。昨日瞧見的三個廣告牌已經撤換成了於她再無意義的廣告。
愛情的主題已然被切換。
坐在車站的椅子上，她的目光依然獃滯，即使這時正值下班高峰，四處依然燈火燦爛，但在她眼裡都是一片片的黑灰白。
一個原本七色爛漫的世界，早在昨晚的眼淚里洗刷得不留色彩。
坐了片刻，又獃獃地站了起來，決定走路回家，以行走的方式來消散自己昨晚殘留的難過。
她忽然起念，拿出手機，點向微信里那個紫地丁的頭像，再點右上角處三個打豎的點，自熒幕下方彈出一堆選項，手指就在那個「刪除」上徘徊，點了，再次彈出警告要求最終確認，她就停住了。
穿過幾個街頭，她依然在重複著以上一系列稱之為「刪除未遂」的動作。
就在她再次吸氣，第十幾次去重複這個系列的動作時，不小心手指觸碰了穆少陽的微信相冊。他最近的一條朋友圈不得不進入菁菁的眼裡：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記多少？
去似朝雲無覓處。
菁菁認得這是講一個詩人的春夢，夢裡美啊，但一覺醒來就不知美去哪了，就是春夢乍醒，似花似霧，無影無蹤。
經歷過撕心裂肺的失落，她就把這當成是穆少陽昨晚因與小雙僅處了片刻，似夢一般，一朝醒來還要面對拯救世界安危的任務，以及她這個天地指定的未來髮妻。
也真難為他，只能在朋友圈裡述衷情。
一切愛情的落空感倏爾轉變成了不甘。
我才不是那些惡毒的女配，專門拆散別人，但我也不是軟弱到任由別人把我定義在一個名分上。
一股心裡反彈出來的憤然與堅定湧現，她毅然地點下了好友刪除的「確認」。
往虛清三界的最底層——第三界——下落的東華帝君倏爾感到左眼眼皮跳了跳。
他以往不曾有過，十分奇怪。
就如同上次掉碗在地，許是一個徵兆？
他減弱下落的勢頭，淡定地從袖裡掏出他的手機，點了點，打開了微信。
自昨日離開時發了條朋友圈，表達一下自己感嘆前晚與菁菁一起如夢如幻的離別場景，他就沒再看過微信。
這時打開微信，他有點得意自己前不久在手機內部做的「手腳」，把空間同步的術法和信號增幅法器都安裝在手機裡面，攜帶更方便，即時通信已不成問題。
他從容地往菁菁頭像點去，再手指靈活地打著：「你吃飯了？」並按了發送。
這個點，應該是凡間的晚上七八點。
當他還以為要略等幾分鐘，菁菁才會回復時，只不過一秒的時間，他的手機就振動顯示有回信。
他頓時從附身下落的姿勢換成垂直下落，還要兀自在懸浮的空間里老神在在地盤腿而坐，眼角略有笑意地手持手機，低頭查看信息：
「草青猜一字（註：菁菁的微信名稱）開啟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ta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對話。」
這……是什麼？
他心裡生出一個特大問號。